第7章 申时·壮阳圣水(下)

“御赐壮阳圣水——!!尔等贱民——跪迎本王舔足——!!!”

雷彪那惊天动地的嘶吼,裹挟着无法言喻的浊臭和“圣水”的“芬芳”,如同引爆了一颗脏弹,轰开了整条步行街的感官和理智。

“呕——!”一个离得近的丸子头小姑娘率先破防,眼睛瞪得溜圆,连尖叫都忘了,直挺挺地向后一仰,手里那杯抹茶麻薯奶茶“啪叽”一声扣在了自己脸上,糊得一片狼藉。“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它不干净了!!”旁边举着直播杆的网红小哥发出凄厉的惨叫,手机镜头对着垃圾桶前那神魔乱舞的身影狂抖,直播间弹幕瞬间被【前方高能护眼!!!】、【生化武器!!!】、【我裂开了!!!】、【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彻底淹没。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骚动——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沙丁鱼群,尖叫着、哭嚎着、推搡着四散奔逃!几个胆小的直接弯腰原地呕了起来。一时间,混合着奶茶甜香、泥土腥臊、人类呕吐物和那冲天“圣水”气的独特复合臭气,统治了整条街。

面包车里,四眼狗和疯驴已经完全石化。四眼狗的眼镜片糊满了呕吐物的白沫和惊恐的泪水混合物,眼前一片模糊。疯驴瘫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地抖,两股战战,感觉裤裆里那黏糊糊的布料,似乎真的……湿得更透了点?也不知是刚才的雨水,还是现在的……某种液体。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一缕极淡、夹杂着污浊秽气的血气,丝丝缕缕地钻回车厢,缠绕在疯驴怀里的搏虎俑上。那泥胎的裂痕,在车厢内浑浊的光线下,血污似的纹路似乎又深了一分。

“唔……”

与外面的嘈杂混乱形成绝对反差,“白桂典”当铺后堂那扇紧闭的桃木门内,静得能听到一根冰针坠落地面的声音。空气像是被抽干又凝固了,只留下化不开的寒冷和一丝挥之不去的、仿佛带着碎冰渣的甜腥气。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空旷。一张老旧的拔步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层层素白的薄纱帐幔垂落,将床榻遮掩。帐内没有烛火,只有一种仿佛从黑暗本身渗透出来的幽幽微蓝冷光。

林珈蓝躺在冰冷的寒玉床上,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单薄里衣。领口微敞,露出嶙峋的锁骨和一截苍白得过分的脖颈,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额角。他双眼紧闭,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弧深青色的阴影。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薄得像两片即将碎裂的冰。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极为费劲,牵扯着眉头在昏睡中也要无意识地紧蹙。

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三日前强行收服那霓虹骨伞的庞大秽灵,不仅耗空了他的真元,伞灵蕴含的千年污秽怨毒更是如同跗骨之蛆,沿着神脉逆行而上,差点将他本就受损的神魂彻底污浊啃噬。此刻,他体内仅剩的几缕灵力乱窜不息,如同行将枯竭的河床上最后的泥泞,试图维持他残存的心脉跳动的力气都快要没了。

柳烟罗就盘膝坐在他身侧。她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什么材质织就的银灰色鹤氅,颜色淡得如同窗外未化的霜雪。乌沉沉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露出一张清冷剔透如昆仑之巅冻雪的侧颜。纤长的眼睫低垂着,几乎覆盖了整个下眼睑,只露出眼尾一抹过于精致的弧度。

她一只手,掌心向下,虚虚地悬在林珈蓝心口上方寸许的位置。那莹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微抬着,指尖萦绕着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淡白色寒气。寒气像是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身体。而她另一只手,则结成一个极其复杂的冰玉指诀,置于自己平坦的小腹丹田之上。

随着寒气不断渡入,她的脸色,比身下的寒玉床更加冰冷,也更加苍白。唇瓣上那一点极其浅淡的粉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覆上一层淡淡的、毫无活气的霜青色。每一缕寒气从她体内抽离,都带走的不仅是修为,更是某种精纯的、维系她冰雪之精本源的气息。身体深处传来细微的、冰晶皲裂般的微响。

空气因她的施法而变得凝滞,极度的寒冷甚至让帐幔边缘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细雪摩擦冰面。

“……烟罗……”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呓语,破碎的像呵出的气。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却终究没能睁开。只有无意识的,冰凉的指尖,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滑落在冰冷的寒玉床沿。

柳烟罗低垂的眼睫极其细微地一颤。那悬在他心口上方渡气的指间,寒气陡然凝实了几分,输送的速度加快了一丝。

她没说话。没有看他。清冷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唇瓣的霜青色,又深重了一分。一缕淡淡的冰寒气息,无声地从她唇齿间逸散开来,缠绕在他耳侧。

就在这时——

“笃笃笃。”不疾不徐的敲门声,轻响在死寂的后堂门外,清晰得如同敲在冰面上。

“……打扰了。我……我来看看他。”苏璃的声音传来,隔着厚重的桃木门,带着一丝雨后的湿气和不易察觉的紧绷。

柳烟罗悬在林珈蓝心口的手,骤然一顿。指尖萦绕的寒气瞬间紊乱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甚至逸散出几缕冰屑般的微尘。

拔步床内的冷光无声地流转,仿佛有什么紧绷的东西,被这敲门声惊扰了。

林珈蓝紧蹙的眉头,在那一瞬,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苍白的唇角,竟极其缓慢地、虚弱地,勾起一个若有若无、气若游丝,却分明带着几分恶劣轻佻的弧度。

桃木门外,苏璃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蓝色警服,只是衣服下摆和肩头都沾了些许干涸的泥点。她没撑伞,微湿的发梢有几缕贴在修长的脖颈边,脸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惫和忧虑。雨水带来的微冷气息还没完全散去。

门轻轻开了道缝,苏隐舟那张枯瘦的老脸露了出来,眼睛在镜片后闪了闪,堆着愁苦又感激的笑容:“苏警官!唉哟,您有心了,还亲自跑一趟,这刚下完雨,外面路滑……”

苏璃的目光没在老狐狸脸上停留,第一时间透过他侧身让开的缝隙,投向了幽深冰冷的内堂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隐隐散发着寒气的房门。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从那个方向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他怎么样了?”苏璃直截了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唉!还是老样子,昏昏沉沉的,跟块掉进冰窟的硬石头没两样!难为烟罗姑娘了,她……”苏隐舟搓着手,语气又急又快,带着深深的无奈,眼神却像最狡猾的狐狸,观察着苏璃的反应。

苏璃没等他说完,抬脚就向里走去。脚步踏在冰冷干燥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门内的寒气更重了。苏璃走到那扇紧闭的桃木门前,寒意几乎刺骨。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混合着焦灼与别的什么东西的烦躁,抬手准备敲门。

“吱呀——”门却在这时,从里面被拉开了。

寒雾扑面而来!一股彻骨的寒气瞬间将苏璃包裹,激得她浑身一颤。这寒气与外面湿冷的雨气截然不同,它极其纯粹,带着一种冰封万物的死寂和一种奇异到极点的、仿佛带着碎冰渣的冷冽甜腥。白蒙蒙的寒雾之中,一个纤薄得像是冰雪凝成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门内。

柳烟罗。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那件银灰色的鹤氅,乌发一丝不乱。那张脸白得像最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也看不出一丝波澜,清冷的眼眸抬起来,淡淡地看了苏璃一眼。那目光如同昆仑寒潭最深处的冰水,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极寒。

空气像是凝固了。门口的寒雾缓缓翻涌。

没等苏璃开口,也没等柳烟罗有下一步动作,内室里传来一阵极其压抑、痛苦的咳嗽声。接着,一个沙哑虚弱,却又带着奇异笑意的声音,幽幽地从拔步床的方向传来:

“……苏警官……咳咳……想我了?”

苏璃心中一紧,顾不上理会门口这冰美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冽微光(如果那可以称之为情绪的话),侧身一步就绕过柳烟罗,撩开那垂落的、也带着寒气的纱帐,踏入了帐内。

寒玉床冷得惊人,如同千年玄冰。林珈蓝无力地半靠在一个软枕上,那张俊美到锋利的脸上,此刻只余下触目惊心的惨白。薄唇因为持续的寒气渡入反而凝了一层薄霜般的白,干裂开几道细微的血口。他闭着眼,眉头因痛苦紧锁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身体在薄薄的月白里衣下显得格外单薄。但就在苏璃踏进来的瞬间,他像是用尽了力气,缓缓地、极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那双眼眸,不像平日里那样璀璨而带着玩味的幽深,此刻蒙着一层灰翳,瞳光涣散黯淡,如同蒙尘的星辰。然而,当这双失去神采的眼瞳看清站在帐口、一身警服难掩关切与风尘的苏璃时,那涣散的瞳孔竟奇迹般地收缩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星火余烬般的微光一闪而过。

“……哟……”他唇角艰难地向上扯动,那个习惯性的、带着三分轻佻七分恶意的弧度刚刚成型,就被更强烈的咳嗽打断。

“咳咳咳……”他咳得整个单薄的胸腔都在震颤,像是要将最后一点热气都咳出来。

苏璃几步冲到床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几天不见,这男人憔悴得如同风中残烛,昔日的邪气倨傲被病容取代,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你别说话!”苏璃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伸手想去碰他冰冷的手腕。

指尖还未触及那冰冷的肌肤,林珈蓝却像是突然攒起了什么力气。他咳声稍歇,气息急促而灼热地吹拂在她靠近的手指上。他微微偏过头,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凑近的脸,那惨白的薄唇翕动着,声音破碎轻浮,像是最劣质的调情,却因极度虚弱而染上一种奇异的、触动人心的张力:

“……苏警官……咳咳……这么担心我啊?”

他故意顿了顿,喘息着,仿佛要用尽肺里仅存的空气,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带着那标志性的、讨人厌又让人心跳加速的轻笑,补上最后一句:“……亲我一口呗……亲一口……说不定……就能好呢……”

话音未落,一股强横无比的刺骨寒气,如同实质的冰针,骤然从床头那边爆射而来!

苏璃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半边身体瞬间如坠冰窟!那寒气之锐利,甚至让她裸露在外的脖子皮肤瞬间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本能地扭头看过去——

柳烟罗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床头。她依旧穿着那身银灰色鹤氅,乌发纹丝不乱,绝美的侧脸如同一尊亘古不化的冰雪雕塑。她甚至没有看苏璃,只是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凝视着掌心——那里正凝聚着一团如同液态寒钻般的极度凝练的冰息精粹。那冰息的光芒幽幽,映得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那层霜青色像是淬了剧毒,连带着眼尾那过分精致的弧度,都似乎冻结成冰。

那寒气不是冲苏璃来的。但那股力量……绝对是因为苏璃的存在……因为那句“亲一口”……而瞬间失控外泄了!

苏璃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冲上脸颊!羞窘、恼怒、还有一丝被那寒意挑起的莫名委屈,瞬间交织!床上那个始作俑者却似乎毫无所觉,在剧烈的咳嗽间隙里,喉咙间还滚过一声极其微弱又欠揍的低笑,随即被那失控的、过于霸道的寒气一激,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狠狠哆嗦了一下,闷哼出声。

“嘶……烟罗……”他气息不稳地低唤,虚弱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无奈的笑意,“轻……轻点……这是嫌我……冻得……还不够透么……”

冰玉雕成的美人眼睫都没动一下,指尖萦绕的寒气只是微微一顿,仿佛没听见。帐内一时间只剩他断续压抑的咳声,和她掌心幽幽流转的、冰冷到窒息的寒芒。唯有那丝丝缕缕如碎冰般的甜腥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