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东边

一阵粗暴、毫不客气的敲门声猛地响起!

那声音又重又急,震得门板哗哗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老凯恩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从凳子上弹起来。

凯恩奶奶也一抖。她脸上的柔和消失,勺子差点掉地。

“开门!别装死!”一个粗嘎男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痛快点儿!”

老凯恩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紧张地搓着手,求助般地看向老伴。

凯恩奶奶迅速侧身,用自己整个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矮垫子前,试图将安稚和她怀里的小蘑菇完全遮住,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急促道:“崽崽乖,抱好蘑菇别出声。”

老凯恩走到门边,手在门栓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拉开了门栓。

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一条缝,一股带着劣质烟草和汗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外面昏暗的光线,只能看到他们穿着脏兮兮的皮坎肩,胳膊上肌肉虬结,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痞笑。

为首的那个,一只脚已经很不客气地踏进了门槛线内,嘴里还骂咧咧:”磨磨唧唧!老规矩,这个月的份子钱。”

他凶狠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屋内,首先撞上的,是矮垫子上,露出来的那张小脸——一张沾着灰痕、却掩不住精致轮廓的东方娃娃脸。此刻,这张小脸上满是惊恐,那双又大又圆、如同上等蜂蜜糖般的琥珀色眼睛,正蓄满了泪水,湿漉漉、怯生生地看向他,里面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恐惧,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

疤脸男的脚,猛地顿住了。

他脸上的凶神恶煞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凶狠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盛满惊恐泪水的清澈眼睛,里面的戾气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其柔软的墙,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融。

本能的心头发软和一丝心虚攫住了他。

天姥爷……这崽长得也太,太戳人心窝子了吧?

那眼睛……那眼泪……看得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就在疤脸男因为这双眼睛而心神动摇的瞬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安稚紧抱着某样东西的小手臂,向下移动。

他看到了安稚怀里紧抱着的那个东西——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来的圆润小蘑菇。它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这感觉太奇怪了!破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干净、这么漂亮、还散发着舒服气息的蘑菇?

他身后那个掂着金属短棍的年轻跟班,也看到了安稚。

他同样被那双蓄满泪水、如同小鹿般的大眼睛击中了心防,脸上凶恶的表情瞬间垮掉,只剩下“好可爱好可怜”的傻乎乎表情。

当他顺着老大凝固的目光,也看到安稚怀里那只漂亮得不似凡物、纯净得刺眼的小蘑菇时,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完全忘了自己该干嘛,手里的棍子都垂了下来,这东西看着就让人想摸摸,心里头怪平静的。

空气安静。疤脸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变幻不定。

他收回目光,努力想找回刚才的气势,但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别扭:“咳……老……老凯恩……”

他身后的年轻跟班还傻乎乎地盯着小蘑菇看,被疤脸男猛地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才惊醒。

他不再看屋内任何地方,低头只看自己沾满泥的靴尖,声音压得又低又快,带着仓促和烦躁:“那……那个份子钱……这个月……算了!过两天再说!过两天!”

他急于逃离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地方。

说完,他对着还在发懵的跟班低吼:“走!快走!”声音里带着点恼羞成怒。

又绊了一下才狼狈地冲出门去。

年轻跟班被吼得一哆嗦,赶紧跟上,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飞快地回头,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声音清晰地飘进小屋:

“那崽真好看,那蘑菇,也,也怪稀罕的……”

声音随着他们仓促远去的脚步声消失。

老凯恩腿一软,跌坐回凳子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凯恩奶奶也缓缓放下僵硬的手臂,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小桌子才站稳。她低头,看着毯子里安稚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脸。

“你这小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安稚的脑袋。

安稚放松下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她小心翼翼地把安稚怀里的蘑菇抱起来一些。小家伙很乖,只是在她手里轻轻扭了扭。她把安稚身上裹的毯子解开一点,用温热的湿布,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安稚那张花猫似的脸。温热的触感让安稚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脑袋一歪,彻底靠进了凯恩奶奶的怀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

“快睡吧。”

……

“老婆子,你看崽崽笑得多好……”

凯恩奶奶关了灯,“那俩混球是走了,可他们最后嘀咕那话‘蘑菇真稀罕’这消息要是传出去……”

老凯恩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他沉默地点点头。在这垃圾星上,过于“稀罕”的东西,往往意味着麻烦。

“先顾眼前吧。”

凯恩奶奶甩甩头,把那些沉重的念头甩开。她想起安稚吃饱喝足后,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大眼睛努力想睁开却越来越沉的样子,心瞬间软成一滩水。

“老头子……明天你早点去东头老瘸子那儿一趟。”

“老瘸子?”老凯恩一愣,“找他干啥?他那儿除了修些破烂……”

“问那么多干啥子”凯恩奶奶打断他,“我记得他年轻时不时在星港混过,路子野,认识些能搞到‘干净’身份芯片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熟睡的安稚,“不管这孩子……还有这小东西……到底什么来头,咱们得先给她弄个‘身份’。有了身份,才能去领救济站的幼崽口粮,才能……藏得住。”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沉,像石头一样落在老凯恩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