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谷观云轩区域,月光被浓得化不开的危机吞噬。
云止轩内,陆隐呕出的那口带着星芒碎屑的血落地即凝,如同熔融金珠砸在青玉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旋即冷却凝固,留下几点灼热的暗金色印痕。
他软倒回玉榻,腕间那枚米粒大小、枯槁死寂的灰色烬痕,在肌肤下微微亮起一瞬,又迅速黯淡,如同熄灭的余烬,只留一个不祥的坐标烙印。
彻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疯狂蔓延,他牙关紧咬的咯咯声清晰可闻,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深处无形的裂痛。
“老陆!”李长乐的嘶喊卡在喉咙里,扑到榻边,双手悬在半空,不敢触碰那具瞬间被冰霜覆盖、颤抖不休的躯体。
他眼中交织着狂喜的崩塌和巨大的恐惧——方才那穿透虚妄、点破青木真人的冰冷神异,分明是老陆醒了!可转瞬之后,这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触目惊心的凄惨模样……
窗边,岁栖道人静如深潭。他冰冷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濒危的弟子身上,而是越过狼藉的室内,死死锁住静室外那片摇曳着黯淡月光与碎落星辰的清冷小院!
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鹅卵石铺就的院径上,院角一株虬结老松的阴影下,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凝聚。
是玄溪道人!
他依旧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身形挺立如松。但最大的不同,是腰侧空悬了百年的位置——
那里,此刻稳稳悬挂着一柄剑!
剑长三尺七寸,样式古朴,通体黝黑,剑身无华无光,却自然散发着一种冰冷沉凝、仿佛沉淀了万古杀伐的寒铁意志!最诡异的是,剑格处,并非护手,而是深深嵌着一块幽暗深邃、材质不明的黑色骨状物!骨纹扭曲狰狞,内里仿佛有粘稠的黑暗在蠕动流淌。
“师傅!”长乐猛地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断臂重生?玄溪师傅有剑了?但那柄剑…那剑上镶嵌的黑色骨头…散发的气息…让他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冰冷的麻栗感!
玄溪道人的左手正虚按在崭新的剑柄之上。他微微侧头,脸颊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刀削斧劈。他那向来沉静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一种近乎空洞、却又夹杂着一丝狂暴混乱的陌生暗流。
“他…如何了?”玄溪道人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的视线穿透残破的窗棂,落在榻上蜷缩颤抖的陆隐身上。
“经脉…识海…都在崩…”李长乐的声音干涩颤抖,“…他身上…有东西…在吞吃他的生机…”
玄溪道人的瞳孔猛地一缩!按住新剑剑柄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一股极其暴戾混乱的无形剑意透体而出,院中的落叶如遭利刃切割,纷纷化作齑粉!
就在这时!
异变再起!
整个云止轩四周的虚空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
嗡——!
一个庞大、枯槁、缭绕着浓郁九幽死气的阴影轮廓,毫无征兆地在云止轩前院的虚空上方浮现!如同撕开黑夜的破布!
阴影扭曲蠕动,迅速凝实——正是被陆隐点破邪术、遭到各派围杀、理应重伤遁走的幽瞑道主!
只是此刻的他,状态极为诡异可怖!
那件枯瘦的身躯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修补”过,破烂的黑袍覆盖下,透出非人的僵硬。
最惊悚的是他深陷的眼窝——那里不再是翻滚的污黑死气,而是两只由不断流淌、沸腾的粘稠黑血凝聚而成的眼眸!血眸转动,死死锁定云止轩!
无边的怨毒和死寂气息瞬间弥漫,压得院中月光都黯淡下去!
“以魂为引…以血为灯…”一个沙哑破碎、如同无数恶魂在喉咙里摩擦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寒岁山…陆隐…李长乐…血债…血偿!!!”
轰!
话音未落!幽瞑道主那两只沸腾的血眸猛地爆开!化作两道粘稠如同沥青、粗大如臂、带着恐怖死寂规则气息的污秽血箭!血箭之上,无数扭曲的痛苦面孔在飞速游走尖啸!
一道锁定云止轩禁制缺口内——蜷缩在榻上濒死的陆隐!
另一道!如同划破长夜的死亡血虹,带着刺耳的灵魂尖啸和更加浓烈的吞噬渴望,狠狠射向院中刚刚归来的玄溪道人…和他腰侧那柄新生的、镶嵌着诡异黑骨的剑!
死府禁术·魂血冥灯!
“找死!!”院中的玄溪道人眼中那丝混乱瞬间被冰冷的杀机淹没!虚按剑柄的左手猛地挥出!那柄黝黑无光的新剑骤然爆发出惊天煞气!剑锋挥洒,没有炫目光华,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湮灭光线的绝对黑暗!如同夜色本身化作匹练斩向血虹!
然而!
就在那足以将血虹彻底斩灭的黑暗剑光即将触及粘稠血箭的刹那!
长乐背上那黯淡沉重的古剑匣,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惨烈悲鸣!
不是剑鸣!更像是被活生生刺穿的灵魂在嚎叫!匣体疯狂震颤!
一股源自他骨骼深处、被血腥气箭死死锁定的、无法抗拒的撕裂感疯狂袭来!仿佛自己的脊椎连同骨髓都要被硬生生抽出!
“呃啊——!”李长乐凄厉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
那不是他主动进攻!而是那柄被烙印、被锁定的天生剑骨本源,在死府秘术和那污秽血引的双重刺激下,如同铁屑遇到最强的磁极,被疯狂地拖拽!
他的动作瞬间扭曲变形,竟像是主动扑向了那道足以将他灵魂都焚成灰烬的污秽血箭!
陆隐被痛苦冰封的意识深处,一点冰冷秩序的核心骤然感受到了毁灭的临近!
濒死的本能压倒一切!“断!”一个冷酷到极致、剥离所有情感的指令意念在识海核心炸响!
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溯因”之力被强行激发,沿着他与长乐之间那道粗壮的金色因果连线,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向那疯狂拉扯长乐、引动他失控的“锁链节点”!
噗!
陆隐口中再次喷出夹杂着星芒碎片和灰黑烬痕气息的血雾!冰冷的刃刺直接扎入意识核心!
手腕的烬痕灼热到燃尽肌肤!他闷哼一声,意识彻底沉入深渊!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感知!
轰!!!
云止轩内外!
玄溪道人斩出的黑暗剑罡将其中一道污秽血虹湮灭过半!
另一道血虹几乎洞穿防御扑向玄溪!
而本应该被血虹吞没的李长乐!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之手拉了一把!那源自剑骨本源的疯狂失控瞬间中断了一刹!仅仅这一刹!足够他凭借濒死的本能,用尽所有力量,将背上那疯狂悲鸣、几乎要自行打开的古剑匣猛地向前抡起,用厚重的匣身当作盾牌!
砰——!!!
沉重如山的撞击!
漆黑粗大的污秽血虹狠狠撞在巨大的古剑匣匣身上!如同腐蚀性最强的酸液泼上钢铁!
刺目的血光混杂着粘稠黑烟猛烈爆开!
“啊——!”长乐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连同剑匣被那无法想象的巨力狠狠砸飞!
重重撞在云止轩内里残存的石壁上!壁面蛛网炸裂!巨大剑匣发出濒临碎裂的哀鸣!匣体表面瞬间被腐蚀出大片触目惊心的黑斑!无数怨魂尖啸穿透防御直入神魂!
长乐七窍瞬间溢出粘稠黑血!整个右肩臂连同握着匣柄的右手,皮肉如同被点燃般飞速焦黑枯萎下去!
裸露出的臂骨竟然也呈现出诡异的、仿佛被剧毒污染浸染的灰黑色!若非那匣身挡住了绝大部分冲击,这一击足以将他彻底消融!
院中。
玄溪道人一剑击溃血虹,但也遭到了另一道血虹残余力量的冲击!
护体剑气剧烈震荡!
他连退三步,新获的黑骨剑发出嗡鸣!
剑柄处那块蠕动的黑色骨头骤然亮起妖异的乌光,一股冰冷混乱的气息如同毒蛇般顺着手臂蜿蜒而上!
他眼中那丝清明瞬间被压制,混乱暴戾之色再次翻涌!
“吼——!”玄溪道人身形一闪,如同被激怒的蛮荒凶兽,带着滔天杀意,人剑合一!
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漆黑剑光,悍然扑向空中那道枯槁狰狞的幽瞑道主阴影!
他新得的剑,那柄蕴藏着某种危险引力的骨剑,渴望着鲜血!尤其…是这引动血箭之人!
夜空中,更加惨烈的嘶吼与激烈的碰撞骤然炸响!幽瞑道主的阴影在漆黑剑芒下爆开更大团的腐血!黑雾弥漫,遮蔽了小院的上空!
云止轩内,静室一片狼藉。
长乐蜷缩在墙角,巨大的剑匣歪倒压在他身上,右手及右肩大片皮肉焦黑,裸露出的臂骨呈现死寂的灰黑色泽,粘稠污血混杂着被腐蚀的组织液顺着手臂流淌。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抬起头,粘着血污的眼睫下,目光死死穿透弥漫的尘埃,看向那张冷硬木榻。
陆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身上覆盖着薄薄一层冰霜混杂着暗金色血渍的混合物。月光穿过破碎的屋顶,落在他清瘦苍白的脸上。那只垂落在榻边的手腕上,那粒如同死目烙印般的灰色烬痕…仿佛比刚才更深了一分,在黯淡月光下…幽幽…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