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降完成,已避开重力异常区域,船体结构性损失21.3%,已启动自动修复程序,预计耗时两小时。”艾瑟的声音在头盔内置耳机里响起,平直、清晰,像冰水一样浇灌进大脑。像这种轻微的船体损伤,守护者号只需要使用真空零点能就能修复,不用像其他飞船那样进厂维修。
我用力解开安全带的金属卡扣,目光穿透舷窗,望向这片令人心悸的荒芜。
“苏昕,穿好装备。我们要下飞船去找洛林博士了。”我低沉地说。
“脉冲手枪充能完毕,安全锁解除。”苏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比我更快地完成了准备,“研究所的生物信号探测器也校准过了,目标特征已锁定洛林博士的生命体征波段。”
“艾瑟,展示求救信号的位置。”我一边检查着自己腿部枪套里的脉冲手枪,一边看向义眼,艾瑟将一个位置投到了我的义眼上。
“目标求救信号持续发射,坐标锁定。位于当前方位东北方向,距离…约四百米。”艾瑟的合成音毫无波澜,“警告:前方路径扫描显示局部重力畸变指数超标,存在强重力湍流区。”
我点了点头,面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标不远,但在这片未知且充满恶意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出发。”我率先走向舱门。
舱门滑开,一股冷风灌入舱内,吹拂着我们厚重的探险服。我们踏上了拜厄星坚硬冰冷的土地。脚下的结晶岩异常锋利,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艾瑟的数据流开始在我视网膜上叠加显现,勾勒出一条曲折路径。苏昕紧握着探测器,不放过任何可能出现的生物信号。
荒原死寂依旧。只有我们的靴子踏碎结晶石砾的单调声响,艾瑟冷静的距离播报在我耳中滴答作响。
“警告:前方检测到高能量反应残留,匹配到小型飞船推进器爆炸特征。”艾瑟的声音突然掐断了路途的单调背景音。
我心头一凛,脚步下意识加快。前方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一片灼热的狼藉。
一个巨大的焦黑色凹坑狰狞地烙印在大地上,边缘的结晶岩被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凝固成扭曲怪诞的形态。坑底中心,散落着大片仍在微微发红、冒着稀薄烟雾的金属残骸。扭曲的管线如同垂死的黑色蟒蛇般裸露在外,几片厚重的装甲板像被无形巨手撕裂的废纸,翻卷着插在地面。尽管面目全非,但那残骸上断裂的船体标识上,一个残缺的、代表着“研究所”的徽记依然倔强地烙印在烧焦的金属表面。
“探针号……”苏昕的声音滞涩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我眼中代表求救信号的绿色的光点疯狂闪烁,最终定格在凹坑边缘一个相对还算完整的金属蛋形体上——逃生舱。它斜斜地插在地里,舱门严重变形,扭曲地敞开着,露出里面一片空洞的黑暗。
“洛林博士?!”我冲刺到前边,战术头盔灯刺眼的光柱迫不及待地射了进去。光束扫过翻倒的座椅、散乱的应急包、碎裂的仪表屏……冰冷、凌乱,狭小的空间内,除了金属和废墟,空无一物。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痕迹,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逃生舱生命维持系统在着陆前已被强制手动关闭。”艾瑟的播报如同冰冷的裁决,“内部未检测到任何生命体征残余信号。”
“空的?!”苏昕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密闭头盔里带着一丝回响,“求救信号明明是从这里发出的!人呢?!”
我的拳头猛地砸在逃生舱滚烫的外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失控感从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灼烧着他的理智,混合着一种熟悉的不祥预感。任务目标——洛林博士——这个关键的活人,竟然像水蒸气一样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用探测器!”我猛地转向苏昕,“再扫描,范围扩大,洛林博士说不定是跑出去了,活要见人,死……”我顿了一下,咬着牙挤出后半句,眼神锐利如刀,“……死也要带回属于她的东西,给研究所一个交代!”
苏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手指在探测器的面板上快速操作。屏幕上杂乱的干扰波纹跳动了几下,很快,一个新的、微弱的绿色光点顽强地出现在屏幕边缘。
“有了!”苏昕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有洛林博士生物信号,就在那边!”
她猛地抬起手臂,指向逃生舱所在凹坑边缘更远处——一片由巨大扭曲晶簇形成的阴影之地。在那片宛如怪兽牙齿般参差交错的阴影尽头,一个不规则的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大地张开的一张沉默巨口,突兀地镶嵌在陡峭的岩壁上。洞口边缘凝结着暗色的、类似苔藓的污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腐气息。
我没有丝毫犹豫,脉冲手枪瞬间从大腿枪套拔出,稳稳握在手中,枪口微微下压,进入高度戒备状态。“走!”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感觉这洞口很危险。
我们踏过滚烫的焦土坑,快速接近那个山洞。空气中那股硫磺混合着腐败的气味愈发浓烈,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我们的头盔。洞口的气温明显更低,一股夹杂着湿冷土腥气的风从洞内深处幽幽吹出。
我在距离洞口十米左右停下,抬手示意苏昕保持警戒距离。随后,我将枪口微微抬起,对准那幽深的黑暗核心。
“洛林博士?!”我放声喊道,声音通过头盔的扬声器扩大,撞在洞口嶙峋的结晶岩壁上,荡开空洞的回响,“我们是研究所派来的,听到请回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空气。
只有回音在阴冷的洞穴里碰撞,然后被更深邃的黑暗悄然吞噬。
死寂。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再次提高音量,声音带着更强的穿透力:“洛林博士!你在里面吗?我们是守护者号飞船!收到你的求救信号了!收到请回答!”
这一次,连回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探测器屏幕上那个固执闪烁的绿色光点,以及洞内吹出的、越来越冷的腥风。
突然!
“信号源在急剧靠近!”苏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话音未落,洞口位置出现一道阴影。
一道庞大的黑影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如同从地狱挣脱的炮弹般轰然冲出,动作很快,狂暴力量和原始野性凝聚成了它的恐怖轮廓,它巨大的、覆盖着暗沉角质鳞片的爪子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扫向站在最前面的我。
“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敲响了一面破鼓,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悬浮卡车正面撞上,巨大的力量袭来,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玩偶般不受控制地向后抛飞,视野天旋地转,头盔狠狠撞在一块凸起的晶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剧烈的震荡让我眼前发黑,恶心感直冲喉咙。脉冲手枪脱手飞出,撞在十几米外的岩壁上。旧伤的肋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
“船长!”苏昕惊恐的尖叫被头盔阻隔,显得遥远而失真。她试图举枪,但那股腥风裹挟而来的巨大压迫感让她动作迟滞了一瞬。
那道庞大的黑影一击得手,毫不停留,粗壮如攻城槌的尾部带着呼啸狠狠甩向苏昕!“喀嚓”一声脆响,她手中的生物信号探测器直接被抽飞,巨大的力量撞在她的侧面,她闷哼一声,身体失控地翻滚出去,重重摔在布满尖锐碎石的地面上。
眩晕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挣扎着抬起头,甩掉眼前模糊的雪花点,头盔战术灯的光柱剧烈摇晃了几下,终于勉强稳定。光柱尽头,那个袭击者完整的身形暴露在冰冷的光芒下。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造物。
身高两米,虬结的肌肉在暗沉如铁锈般的鳞片下可怕地起伏鼓动,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粗壮的后肢弯曲着蹬在地上,前肢则是一对覆盖着恐怖角质刃爪的巨掌,爪尖还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一条比成年男性躯干还粗的尾巴拖曳在身后,布满尖锐的骨刺。头颅狰狞异常,覆盖着厚重的角质骨板,巨大的颚部向前突出,锋利的獠牙如同匕首般交错着暴露在空气中。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在头盔光束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纯粹掠食者特有的、毫无情感的琥珀色光芒。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威胁性的“咕噜”声,如同滚动的闷雷,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硫磺气味。
它微微伏低身体,喉咙里的低吼变得更加深沉,仿佛在评估着地上两个暂时失去抵抗能力的猎物。那琥珀色的竖瞳扫过我,又扫向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苏昕,残忍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的脑子被撞得嗡嗡作响,视野边缘一片模糊。肋骨处的剧痛让我呼吸都带着刺痛。我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生物探测器上的代表着洛林博士信号的绿色光标,此刻正死死地钉在……
钉在那个刚刚将我们拍飞、正虎视眈眈的恐怖龙人身上!光标稳定地闪烁着,没有丝毫偏移!
“该死!”一个荒谬绝伦却又瞬间占据全部思维的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劈进我的脑海,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探测器清晰的指向眼前这只狰狞的怪物!难道洛林博士被……
“咳……仪器……”旁边的碎石堆里传来苏昕痛苦的呛咳声,她挣扎着抬起头,也看到了那块屏幕碎片上清晰的指向,“指向……它?”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浑身散发着暴虐气息的龙人,一股混杂着震惊、荒谬涌上心头。
“它吞了博士!”我嘶哑地吼道。
“苏昕!瞄准它的腹部!”我咆哮着,身体因剧痛而摇晃,但举枪的手臂如同钢铁般稳定,“解剖了它,把洛林博士带回去,给研究所一个交代!”
苏昕咬牙拔出了自己的枪。两把脉冲手枪瞬间充能,枪口处凝聚起刺眼的幽蓝色电弧光芒,发出高频的“滋滋”锐响,如同死神的低语在寂静的荒原上骤然响起。那光芒映亮了龙人覆盖角质鳞片的胸膛和布满獠牙的口鼻,也映亮了它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竖瞳。
两道粗壮的蓝色脉冲光束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能量,精准地轰向龙人相对柔软的腹部!
“吼——!”
一声痛苦暴怒到极点的咆哮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光束精准命中!龙人坚韧的鳞甲瞬间破碎、焦黑,疼痛让它庞大的身躯踉跄后退,暗色的粘稠血液混合着破碎的组织从腹部两个碗口大的焦黑伤口中喷涌而出,散发出强烈的腥臭。
它痛苦地弓起身体,粗壮的尾巴疯狂地抽打着地面,砸出无数尘埃,而后接着尘埃逃了。
“追!”我没有丝毫怜悯,率先踉跄着冲出,脉冲手枪再次指向目标。
苏昕紧跟着我,与我保持着距离,如同最冷酷的猎手,紧追着负伤奔逃的庞大猎物。龙人每一步踏下都在坚硬的地面留下深深的凹坑和飞溅的血迹。它冲过一片高耸尖锐的结晶石林,撞碎沿途阻挡的巨大晶簇,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我和苏昕在嶙峋的晶柱间敏捷地穿梭追击,脉冲手枪不时发出短暂的充能嗡鸣,一道道蓝色光束擦着龙人的身体飞过,在晶簇上留下灼热的熔孔。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
前方的地势陡然下沉,传来哗哗的水声。一条浑浊的、泛着诡异暗红泡沫的河流横亘在荒原之上。重伤的龙人如同找到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冲向河边,巨大的身躯重重跪倒在布满滑腻苔藓的河滩碎石上。它艰难地低下头,贪婪地啜饮着污浊的河水,试图缓解严重失血带来的虚弱和干渴。暗红的血液不断从它腹部的伤口涌出,滴入河水,晕染开一团团更深的污迹。
我和苏昕停在距离河滩二十米左右的一道低矮晶簇断崖上,居高临下,两把脉冲手枪稳稳地锁定了河滩上那个半跪着的、剧烈喘息着的庞大身影。
“结束了,畜生。”我的声音冰冷得像拜厄星亘古不化的冻土,通过头盔的扬声器清晰地传开,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洛林博士的尸体,我们会带回去。”
脉冲手枪的枪口再次亮起凝聚能量的幽芒,滋滋作响,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摩擦。苏昕的手指也稳稳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冷的杀意实质般笼罩着浑浊的河滩。
就在两道毁灭性的光束即将再次喷吐而出的瞬间——
“不…别开枪!!”
一个声音突兀地撕裂了凝固的杀气!
那声音清晰、颤抖、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极度惊恐和绝望,直接穿透了我的头盔,狠狠撞进我和苏昕的听觉神经。
这声音……是从下方那个狰狞的龙人喉咙深处发出的?它具有人的思考能力?
我和苏昕的动作僵住,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有些不确定,一股强烈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当头浇下,瞬间冲垮了我们的认知壁垒。
“是……是我……洛林……别杀……它……是我!”龙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烙铁上滚过,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的哀求。“求你们……停下……”龙人说完便倒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