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提起木箱时,后颈忽然泛起凉意。
那抹阴影动了。
西罗从墙角直起身,布包在臂弯里压出褶皱。
他没看路路,指腹仍蹭着火折子的铜面,火星子在指缝间噼啪炸响,像极了路路此刻乱跳的心跳。
“殿下的信,烧了。”西罗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掀开布包,露出里面半焦的纸片——正是路路刚塞进夹层的那封。
路路的指尖扣进木箱把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想起方才折信时,墨迹在“梵瑞尔”上晕开的血点,此刻那些字迹该正蜷在火舌里,化作黑蝴蝶飘向房梁。“你......”他喉咙发紧,“索尔是我朋友。”
“朋友?”西罗嗤笑一声,火折子“咔嗒”打开。
他捏着信纸边缘凑近火焰,松烟墨写的字迹遇热蜷起,“梵瑞尔”三个字先着了,焦黑的边角簌簌落在青砖上。“上个月圣帕德斯的鸽房被烧了十七只信鸽,你猜是谁动的手?”
路路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西罗曾说索尔的暗桩早被清了,原来不是试探。
火苗舔过“黑面包”的暗语,他忽然觉得那两个字烧得比其他更旺,像在替他疼。
“留着废物只会招苍蝇。”西罗把最后半张纸扔进炭盆,火星子“轰”地窜高,映得他眼尾泛红,“海登要你写得开心,我替你省了麻烦。”
门外传来铠甲碰撞声。海登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柄倒悬的剑。
“西罗大人。”海登掀帘进来,蓝钻在腰间晃出冷光,“该启程了。”他扫了眼炭盆里的灰烬,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殿下的信......”
“烧了。”西罗拍了拍沾着纸灰的手,布包重新裹紧,“留着给光明神会的探子当线索?”
海登没接话。
他盯着炭盆里最后一点红光,喉结动了动。
路路想起方才海登让他“写得开心些”时的温和,此刻那抹温和像被水冲过的墨迹,淡得几乎看不见。
“去马厩说。”西罗绕过路路走向门口,布包擦过他手臂,带着股极淡的药香——是止血草混着松脂的味道,路路在母后的药炉前闻过。
海登落后半步,经过路路时顿了顿。“殿下先上车。”他声音放轻,可路路分明看见他指节攥得发白,“车队备好了。”
木箱在马车上磕出闷响。
路路掀开半幅车帘,晨雾里二十余辆马车一字排开,每辆车旁都立着持长枪的卫兵,铠甲在雾中泛着冷铁的光。
他数到第七辆时,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他在罗尼宫见过的玄铁马车,车帘纹着帝国鹰徽,只有最核心的密使才配用。
“这是......”他转头问车夫,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启程!”前导官的号角撕裂晨雾,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震得车厢摇晃。
路路扶住车壁,透过车帘缝隙看见海登站在玄铁马车旁,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半张苍白的脸——是前天在驿站见过的灰袍修士,颈间挂着光明神会的银十字架。
“驾——”
马蹄声盖过海登的话尾。
路路缩回手,掌心还留着木箱夹层的硌痕。
母后的玉佩贴着皮肤发烫,坐标纸在夹层里被他捏得更皱了。
他想起西罗烧信时说“母亲留的不止坐标”,此刻突然明白,那些藏在玉髓里的字迹,或许比这封被烧的信更危险。
车队转上官道时,路路数清了人数:除了二十辆马车,还有八十名骑兵前后护着,连路边的树后都晃着暗卫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罗尼宫的金丝雀,从前总觉得那鸟扑棱翅膀的样子蠢,现在才懂,当笼子大到能装下整片草原,困在里面的人反而更难察觉自己在囚笼里。
“吁——”
马车突然停住。
路路差点撞上车厢,听见前导官喊:“元帅有令,今日赶三十里!”
车外传来马匹喷鼻的声音,有个骑兵的剑鞘擦过车板,叮的一声。
路路摸着玉佩坐直,透过车帘看向前方。
海登的战马跑在最前面,玄铁马车紧紧跟着,车帘始终没再掀开。
风卷着晨雾灌进车厢,带着股铁锈味。
路路摸出玉佩,对着光看玉髓里的坐标——那些极小的字迹在雾里忽隐忽现,像极了他此刻的念头:等车队进红枫河谷,等夜露打湿车轮,等卫兵换岗的间隙......
马鞭抽响,车队重新开动。
路路望着车外飞掠的树影,突然觉得这车轮碾过的不是泥土,是他越来越薄的耐心。
他想起西罗烧信时的火苗,想起海登看炭盆时的迟疑,想起玄铁马车里的银十字架——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最后凝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
他必须逃。
而此刻的车队,正载着这个念头,朝着红枫河的方向,缓缓碾进秋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