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茧纹里的骨血

  • 雾茧
  • 作家IkZNLn
  • 3547字
  • 2025-06-11 07:57:05

陈默是被冻醒的。

这次不是冷,是彻骨的寒意顺着骨髓往上钻。他蜷缩在茧殿角落的石缝里,后背贴着冰凉的茧石,石缝里渗出的暗褐色液体已经凝固成痂,黏在他腰侧的伤口上,像块浸透了血的膏药。

“醒了?”

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默猛地抬头,看见苏阿婆正蹲在他面前。她的银发用靛蓝头巾裹着,脸上布满皱纹,最醒目的是左眼角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和他父亲老照片里那个“失踪的考古队员”身上的伤痕,位置分毫不差。

“阿婆?”陈默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您怎么会在这儿?”

苏阿婆没接话,只是递来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液体,泛着淡青色的荧光,凑近闻有股清甜的草木香。“喝了。”她的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意外地温暖,“这是茧露,能解茧毒。”

陈默犹豫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液体滑进喉咙时,他打了个寒颤——像喝下了整片晨雾,凉丝丝的,却又带着股暖意,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手腕上的茧印不再发烫了,之前的灼痛感也消了大半。

“您是……守夜人?”陈默擦了擦嘴角,“之前那个老人说……”

“老东西疯了。”苏阿婆嗤笑一声,用枯枝般的手指拨弄岩壁上的茧纹,“他早该被茧核吞了,偏要赖着不走。”她指了指陈默手腕,“你这茧印,比我当年还深。”

陈默这才注意到,苏阿婆的右手背上也有一道淡青色的纹路,和他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浅,像被水洗过的墨痕。“您也是茧引?”

“四十年前的茧引。”苏阿婆的目光飘向茧核,眼神突然变得很轻,像在回忆什么,“那时候我也像你这么大,背着相机闯进来,说要拍‘中国最后的秘境’。”她笑了笑,“结果拍了张茧核的照片,被雾墙困了三天三夜。”

“后来呢?”

“后来?”苏阿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后来老周(十年前失踪的科考队长)救了我。他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举着火把在雾里喊‘跟我走’。”她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掐进陈默手腕,“他说茧核在喊我,说我是‘天选之女’,要把我绑上祭台。”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逃。”苏阿婆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老周用他的血替我画了道符,贴在我后颈。我昏过去的时候,听见他说‘茧核要的不是命,是魂’。”她掀起头巾,露出后颈一道暗红色的疤痕——形状竟和陈默手腕的茧印一模一样。

陈默的呼吸一滞。他想起茧殿岩壁上的血字:“饲茧者,以血饲茧,以魂饲神。”原来“饲茧”的代价,是把魂魄留给茧核?

“那你父亲……”陈默摸出背包里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藏青工装,抱着襁褓中的他,背景是雪山,“他是不是也……”

苏阿婆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她接过照片,指腹轻轻抚过男人的脸:“陈教授啊……他比你聪明。”她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十年前他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茧核的秘密了。他说那不是什么‘蚕母神的心脏’,是……”

“是什么?”

“是怪物。”苏阿婆的声音突然哽咽,“他说茧核是上古文明的‘能量坟场’,里面困着无数被吸光魂魄的人。他们有的变成了茧灵,有的变成了守夜人,有的……”她指了指茧核,“变成了茧核本身。”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在茧核记忆里看到的父亲——那个浑身是血、喉咙被堵住的男人,嘴型分明在说“跑”。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危险,却还是……

“他留了个东西给你。”苏阿婆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到陈默手里,“藏在他当年住的岩缝里,用块带茧纹的石头压着。”

陈默打开油布,里面是个黄铜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致小默,1998年雾隐山寻真”,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打开表盖,里面的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玻璃罩下粘着半张纸条,字迹被血浸透,勉强能辨认:“茧核怕光——不是火光,是……”

后面的字被撕掉了。

“他最后来找我,说要在茧殿里等你。”苏阿婆的眼泪掉在怀表上,“他说茧核最怕‘活人的执念’,你的魂要是够硬,说不定能把它烧出个窟窿。”

“等我?”陈默的声音发颤,“可我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沿着茧径走。”苏阿婆指了指溶洞顶部若隐若现的光带,“但记住,雾里的声音别信。那些茧灵不是在喊你,是在喊它们自己。”

话音未落,溶洞深处传来一阵骚动。陈默转头望去,看见无数透明的触手从岩缝里钻出来,比之前更粗更密,表面覆盖的绒毛泛着幽蓝的光。触手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苏阿婆——它们缠住她的脚踝、手腕,像蛇一样往她嘴里钻。

“阿婆!”陈默扑过去,抄起地上的瑞士军刀砍向触手。刀刃划过的地方冒出青烟,触手却只是缩了缩,反而缠得更紧。

“没用的!”苏阿婆的嘴被堵住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的脸开始变形,皮肤下鼓起一个个半透明的包,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茧核要你的魂!”陈默想起苏阿婆后颈的茧印,“快把后颈的符给我!”

苏阿婆拼命点头,用尽全力扯下后颈的符纸。符纸是红色的,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和岩壁上的茧纹如出一辙。陈默刚接过符纸,苏阿婆的身体突然变得半透明,像块融化的玻璃。

“记住……光……”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块带茧纹的石头,掉在陈默脚边。

触手失去了目标,纷纷缩回岩缝。溶洞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茧核的嗡鸣声,像在嘲笑什么。

陈默捡起石头,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茧径通向茧核的弱点——光的反面。”

他抬头看向溶洞顶部,那些光带正随着茧核的嗡鸣明灭不定。其中一道光带特别亮,照在地面的石板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是父亲的怀表!

陈默冲过去,捡起怀表。表盖内侧的血字突然亮了起来,原本被撕掉的部分缓缓浮现:“茧核怕光——不是火光,是……活人的影子。”

“影子?”陈默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在光斑里拉得老长,像条黑色的蛇。

茧核的嗡鸣声突然拔高。陈默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骨头。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高台上,怀表掉在地上,表盖摔开,指针突然开始转动。

三点十七分——三点十八分——三点十九分……

“跑!”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陈默抬头,看见父亲的身影站在茧核前。他穿着藏青工装,脸上带着陈默记忆中最温暖的笑容,手里举着那块带茧纹的石头。

“小默,用影子罩住茧核!”父亲的声音像洪钟,“活人的影子是茧核的天敌,它能烧穿这怪物的壳!”

陈默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如墨,像团浓稠的墨汁,正顺着地面往茧核爬去。茧核发出刺耳的尖叫,表面的光晕开始扭曲,像被火烤的蜡。

“快!”父亲的身影开始虚化,“我撑不住了……记住,无界村的秘密在茧核最深处,那里有……”

话音未落,茧核迸发出刺目的白光。陈默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体内涌出来,融入影子。等他再睁开眼,茧核已经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漆黑的空间——像只被戳破的巨眼。

父亲的影子最后一闪,消失在裂缝里。陈默扑过去,却只抓住一把半透明的光,像抓碎了的玻璃。

溶洞里突然安静下来。茧核的嗡鸣声消失了,雾气开始消退,露出头顶的天光——原来茧殿上方是个巨大的天然溶洞,阳光正从洞口洒下来,照在陈默脸上。

他摸了摸手腕,茧印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后颈的符纸不知何时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小默?”

陈默猛地转身。苏阿婆站在溶洞入口,她的脸不再透明,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亮的光,脸上的疤痕也淡了许多。

“阿婆?您……”

“茧核被你破了。”苏阿婆笑着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老周说你会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红布包里是本旧日记本,封皮上写着“陈建国·雾隐山考察日志 1998”。

陈默翻开第一页,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1998年7月15日,雾隐山发现古代文明遗址。村民称其为‘茧殿’,核心是枚半透明晶体,疑似‘能量容器’。初步判断:该文明掌握生物能量转化技术,但存在严重伦理问题——他们在用活人喂养晶体。”

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沾着血迹:“7月23日,我发现茧核的真相了。它不是神,是上古战争的遗物,困着无数被献祭的灵魂。村民所谓的‘饲茧仪式’,其实是在给它‘喂人’,防止它暴走。老周被我发现了,他……他成了新的守夜人。小默,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记住:茧核怕影子,怕活人的执念。毁掉它,或者……成为它。但我相信你会选前者。”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父亲抱着襁褓中的他,背景是雾隐山的雪山。襁褓的边角,绣着朵蓝色的小花——和陈默记忆中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样,一模一样。

“要走了吗?”苏阿婆指着溶洞出口。

陈默站起身,把日记本塞进背包。他回头看了一眼茧核的裂缝,里面漆黑一片,像只永远闭不上的眼睛。

“走。”他抓起相机,镜头对准洞口的阳光,“我要把这里的故事,写进论文里。”

苏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好。但记住,有些秘密,适合烂在雾里。”

陈默走出溶洞时,雾墙已经完全消失了。无界村的房屋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屋顶的茅草不再像之前那样泛着青灰,而是金灿灿的,像撒了层金粉。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和苏阿婆的一模一样。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青草的香气。陈默深吸一口气,按下相机的快门。

镜头里,无界村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条白色的丝带,飘向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