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名单(1)

“大家好,我叫宋亦菲,很高兴能一起共事。”

语调是不是有点冷淡了,该不该表现得热情一点呢。宋亦菲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目光柔和地扫视四周,微微眯起的双眼和昂起的下巴,让她的姿态更像是审视。一颗颗脑袋从显示屏后面抬起来,他们直直地望着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很正常,没人会刻意对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展现友好。

大多数时候,友好是一种自保。

“宋女士,你这么优秀,再多说几句噻,你看,大家都很想了解你呢。”

站在身侧的经理语气大大咧咧,他一说话,众人的目光和神色都有所缓和,更多人抬起了头,一丝活跃的气息在屏幕之间涌动起来。

宋亦菲故意搓了搓双手,眉眼略微下压,露出羞涩般的笑容,低声说自己平时喜欢打羽毛球、爬山,还喜欢养花,家里有各种各样的花。

“我们公司就缺花!”经理哈哈一笑,指了指她,“尤其是漂亮的花。”

她听出了经理的一语双关,配合地笑了笑,经理肯定以为自己很幽默。

“是单身吗?”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接着是一阵哄笑声。

她微微点头,余光扫过,看见最后排的角落里坐着一名碎发男子,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正伸长了脖子望向她。男子与她对视后,立刻移开了目光,她看见男子的右侧嘴角有一颗黑痣,黄豆大小,在发白的脸上异常醒目。

“你们可放尊重点,人家是留美研究生,高学历,能来咱们公司,就是看中了未来的潜力,小黄,你负责带她熟悉业务,照顾好她,否则唯你是问。”

小黄带着她在不到一百二十平米的公司内走了一圈,除去前台、会议室和经理办公室,办公区域只有八十平左右,公司内有二十二名员工,一排排电脑紧挨着,几乎全部坐满,就剩最后排的两个空位了。

“你先在这里暂坐,明天我再给你调位置。”小黄说。

她的旁边正是那名戴黑框眼镜的碎发男子,当她坐下时,能明显感觉到男子的屁股扭动了一下,她主动打招呼,男子扶了扶镜框,朝着她拘谨一笑。

这是一家金融科技公司,本质是一家贷款撮合公司,公司提供大数据支持,嫁接借款个体和出资企业,主要针对的是“灰名单客户”,意指负债高、无稳定流水、习惯性以贷养贷,但无逾期的客户,这种客户具有小数额、高频次借款的需求,也有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敢逾期的特点。

公司去年撮合金额八千万,今年预计两亿以上,去年只有八名员工,今年一开年便扩招,迅速增加到二十多人。面试的时候,经理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最迟八月份,公司会搬到新地方,占据整整一层楼。

宋亦菲将文件盒、碳素笔、记事本摆放整齐,用湿纸巾擦拭了一遍键盘和屏幕,桌面一尘不染了之后,才打开电脑,登录了通讯软件。

不过,她的余光扫过右侧,有一个小问题,该不该提醒呢。

犹豫再三,她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今天是6月3号。”她开口说。

“啊……”旁边的男子一脸愣怔。

“是这个,你还没翻。”她指了指男子右手边的台历。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台历上的日期还是放假前的2025年5月30号。

“一忙起来就忘了,谢谢提醒……”男子匆匆将台历扯掉几页,纸张撕裂的声音清晰传入她的耳中,她看见男子桌面下的双脚并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男子忽然开口。

“如果有电脑方面、软件方面的问题,尽管问我,我是——”男子扶了扶镜框,音量很低,“咱们公司的运维……唯一的运维。”

“是吗,刚好有一个问题,你看这个软件我怎么老是安装不上。”

“需要内网账号,我先帮你申请个临时的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刚才没听清”

“我叫宋亦菲。”她在便签上写下三个标准的楷体字,“你呢?”

“我叫陈骏,耳东陈,骏马的骏。”

宋亦菲主动伸出手,陈骏犹豫片刻,握住了,他的手掌很大,但有点凉。

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一天时间,她便熟络了所有流程,六点过十分,和经理打过招呼后,便下班了。她在附近转了一圈,寻找着吃饭的地方,发现了一家排骨粉丝馆,走进去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骏。

她走到桌前,说一声好巧。

陈骏嘴里含着半截粉丝,看见她后,眼睛在一瞬间亮了亮,猛地吸溜一口,将粉丝吞下去,把碗朝自己身前挪了挪,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她点了份排骨粉丝汤,和陈骏的一样。

陈骏起初有些局促,后面渐渐放开,两人从附近的美食聊起,逐渐展开话题,她得知陈骏也是北方人,两人算半个老乡,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干了一年。

陈骏等到宋亦菲吃完,才起身告别,说要回公司加班。

“今天很忙吗?”宋亦菲随口问。

“倒也不是,主要回家后也是一个人,没事做,还不如在公司玩游戏。”

“我看你中午带了饭盒,还以为你——”宋亦菲欲言又止。

“没有,和你一样,我也单身,饭是自己瞎做的。”

陈骏先是苦笑一声,随后扭头望向另外一侧,仿似说错了什么。

两人分别后,宋亦菲坐地铁八号线,历经十五站,步行三公里,回到了住处。她住在保利鑫城的单身公寓内,地处城乡结合部,房租便宜,押一付一。

坐电梯上六楼,确认了门牌号是601之后,她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没有太多装饰物,当然也没有花。

她确实养过很多花,也了解花,但一点都不喜欢花。

今天是她入住这间公寓的第二天,墙角的行李箱还没打开。中介没骗人,公寓内水电气全通,设施齐全,甚至还配备了一次性拖鞋,可以拎包入住。

由于昨天没睡好,今晚她便早早洗漱,上床睡觉了。

后半夜,她被“吱啦”一声异响吵醒,音量不大,又脆又快,她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梦里的声音,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屋内光线昏暗,她眯着眼扫视一圈,未见异常,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突然,“啪”地一声震响传来。

她心中一惊,迅速翻身而起,按开了灯。

墙角的行李箱翻倒了,箱盖开着,几件老旧衣物散落出来。

她记得很清楚,临睡前,行李箱是立在墙角的,而且拉链没拉开。

窗户关着,房门锁着,屋内没有风——难道,有人在屋里?

她跳下床,将手机抓在手里,先进洗手间查看,没见人,又检查了床底和角落,也没人。这间公寓一共二十五平米,卧室和客厅连着,空间一览无遗。

难道有老鼠?此前听到了“吱啦”一声响,是不是老鼠在叫?

可老鼠能打开拉链吗?老鼠能将有轮子的行李箱推翻吗?

她将行李箱复归原位,坐在床头,看了十几分钟,未见异常。困意再度袭来,她开着灯躺下,直到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才终于睡着。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岔开着两条腿,坐在行李箱上,女人的右脚点地,左脚悬空,大腿上绑着一条黑色丝带,前脚掌上勾着一只米黄色拖鞋,拖鞋上有两只兔耳朵,随着腿的晃动而左右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