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市博物馆三楼修复室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投下冷白光晕,江浔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摊开的古籍。
竹镊子夹着米浆,沿着《庐山志》书脊开裂处轻轻推匀,浆水渗入纸纤维的声音细若游丝——这是他修复古籍时最享受的时刻,像在和六百年前的手艺人对话。
“咔嗒。”
竹镊子突然从指缝滑落,在檀木案上撞出清脆一响。
江浔的呼吸骤然急促,盯着书页间露出的半卷绢帛。
那是他翻到《山川志》“含鄱口”篇时带出来的,边角泛着茶褐色包浆,上面用朱砂画着盘曲的山脉,顶端题着“白鹿秘图”四个字,字迹是他熟悉的瘦金体——和父亲书房里那本《守印笔记》的批注如出一辙。
后颈突然泛起麻痒,像有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江浔下意识摸向颈后那颗淡青色胎记,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扒着父亲的修复台,看父亲用金漆填补《庐山碑记》的缺口,次日清晨就被救护车鸣笛声惊醒。
父亲躺在ICU里,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爷爷攥着他的手,指腹蹭过他后颈的胎记,哑着嗓子说:“守印家的血脉,烫起来要人命。”
“小江?”
木门被推开半寸,老周的圆框眼镜先探了进来。
这位在博物馆修了三十年古籍的老师傅头发花白,此刻镜片后的眼睛正盯着他案上的秘图,喉结动了动:“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把门锁了——这是...”
“在《庐山志》里翻到的。”江浔把秘图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腹抚过绢帛上的朱砂线,“您看这山势,像不像含鄱口?”
老周凑过来,枯瘦的手指悬在图上半寸,没敢碰:“含鄱口我爬过七次,这图上的鹰嘴崖比实景多了道裂缝...等等,”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爷爷那本笔记里是不是提过,白鹿洞的秘图分两卷?”
江浔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年前爷爷临终前,塞给他一个铜匣,里面除了半块刻着“镇蛟”的玉珏,还有几页残稿,确实写着“白鹿秘图分藏《庐山志》《星子县志》,合则见洞天”。
他望着老周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父亲昏迷前那晚,也是这样和老周在修复室待到凌晨,桌上摊着本被虫蛀的《南康府志》。
“小江,”老周退后半步,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我不是要扫你兴。
但上回省博那批宋元古籍刚展出,就有境外买家托人打听...你收着这东西,最好别让第二个人知道。“
话音未落,江浔后颈的麻痒突然变成灼烧感。
他猛地掐住桌沿,指节泛白——那半卷秘图竟在发烫!
绢帛表面腾起极淡的雾气,原本空白处浮现出淡金色纹路,像被月光投出的影子。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再看时,那些纹路竟组成了一行小字:“守印血脉启,洞天门自开。”
“小江?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老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浔没答话。
他颤抖着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那些金纹。
指尖刚触到绢帛,一阵眩晕劈头盖脸砸下来。
等视线重新清晰,他发现秘图上的山脉活了——云雾在峰林间流动,原本静止的鹰嘴崖裂缝里,隐约能看到半截黑黢黢的棺木,和上个月他陪地质队考察含鄱口时,用无人机拍到的悬棺位置分毫不差。
“这...这是?”老周的手扶住他肩膀,“你不会是低血糖了吧?”
江浔深吸一口气,把秘图迅速卷起来塞进怀里。
他能感觉到心跳如擂鼓,后颈的胎记还在发烫,但头脑从未如此清醒——爷爷笔记里写的“血脉感应”,父亲昏迷前说的“古籍在说话”,原来都是真的。
“老周,我得把这东西存到库房。”他抓起桌上的修复工具往抽屉里塞,“您帮我看着《庐山志》,等会我让小梅来拿。”
“行,”老周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他后背,“小心点。”
门关上的瞬间,江浔摸出手机给小梅发消息。
小梅是博物馆安保组调过来的,对库房权限门清。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起来,她的声音带着小跑的喘息:“我在二楼监控室,五分钟到。”
收拾好桌面,江浔抱着秘图站在窗边。
窗外的庐山在暮色里像团化不开的墨,风卷着山雾漫进走廊,把墙角的绿萝吹得沙沙响。
他低头看表,小梅应该快到了,可走廊里静得反常——往常这个点,保洁阿姨该推着清洁车路过了。
“吱呀——”
金属摩擦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像有人用刀尖刮着防火门。
江浔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记得上午巡查时,那扇门刚上过润滑油,不可能有这种声音。
后颈的胎记再次发烫,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撞得肋骨生疼。
秘图在怀里变得沉甸甸的,像揣着块烧红的炭。
江浔攥紧图卷,轻轻挪到门后。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皮鞋底碾过地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比急促的奔跑更让人毛骨悚然。
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江浔差点没站稳。
他拉开门,小梅正站在走廊里,手里提着黑色密码箱,发梢还沾着山雾的水汽:“发什么呆呢?
库房的温控系统我调好了,快走。“
江浔回头看了眼走廊尽头。
防火门虚掩着,门后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金属的反光,又像...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冷光。
“走啊?”小梅推了推他。
江浔收回视线,把秘图放进密码箱。
锁扣合上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在庐山的暮色里拖得老长,像根细针,扎进了后颈发烫的胎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