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多余的碗筷

  • 守竹人
  • 马不菲
  • 2067字
  • 2025-06-16 09:09:01

蒋欣宇愣在原地,原本绷紧的肩膀骤然松弛,他预想中的责骂竟化作了温柔鼓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瞪大眼睛确认老姐神色如常后,他嬉皮笑脸地从裤兜掏出个竹编物件,用它轻挠姐姐胳膊,献宝似的递过去。

“我还做了另外一个东西。”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的语气放松极了,双手背在身后晃悠,眼神在放光。

蒋欣月拿在手上一看,是一个圆环形的框架,编织的手艺并不纯熟,有些歪歪扭扭。竹丝太细,对这种不过八岁的小朋友来说,无论是从力道还是精准度看,编织难度都是指数级增长。

竹艺品近似椭圆,最大直径和正常书本的宽一般。环中没有再使用竹条,而是用了一堆白色的线条通过环的缝隙对称穿插打底,以填充圆环的空白,形成一个现编织的补块形。

而在布块上分别用彩色的丝绸绣了五个人,类似五个最简易的火柴人,赤橙黄绿紫,中间两个小孩,一高一矮,左边是两个大人,右边是一个。

“蜀绣和竹艺的完美结合。”蒋欣月感叹了一句,指尖不自觉抚过歪扭的竹丝。

“对,我就是用的蜀绣。而且我还在用竹条编织川剧的头饰,后面要用到陶瓷,绒花,蜀绣四结合。”蒋欣宇的小表情自豪极了,30度昂扬着头,腮帮鼓得像小仓鼠,双手叉在腰侧,胸脯挺得高高的。

“小家伙,有出息。”她爱抚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又转问道,“外公和妈妈今天在家吗?”

“在……”

刚刚还闪着星星光芒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来,嘟着嘴说道:“昨天你走了之后,外公和妈妈关着门谈了很久,再后来外公没再和妈妈一起接着编织竹艺,扛着锄头去种地了,妈妈一个人在那里哭了好久,今天一整天都没出房门。”

蒋欣月一愣。这点倒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两人对竹艺的追求。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房间内谈了什么,但从弟弟的描述中可以明白,两人有血有肉,并非冷血无情。

“这两天都是外公在给我煮饭,你知道他的手艺的,简直是灾难。哎!”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稚嫩天真的语言诠释他理解的一切。

蒋欣月拽着弟弟往回走,“走,回去了,老姐请你吃好吃的。”

她挂心去世的父亲,也担心母亲和外公的状态。发火归发火,孰轻孰重,她掂量得准。

她惦记着父亲的死因,更牵挂活着的亲人。那些关于“谋杀”的猜想暂且沉入心底。此刻,弟弟眼中的星光、母亲未干的泪痕,比什么都重要。

“噢耶。”蒋欣宇对着天空比出胜利手势。

推开门,客厅飘来熟悉的香气,东坡肘子的浓油赤酱、酒酿南瓜的清甜、白菜豆腐汤的清爽。

蒋欣宇偏瘦,外公说他是肥肉吃得太少,身体不吸收,而蒋欣月认为恰恰是肥腻影响他的身体,两人僵持不下。以往只要蒋欣月在家,家里必然没有肥肉菜品。

外公还在厨房忙碌,听到外面有动静赶紧走了出来,“满儿,你回来了。二狗子,你坐啊。”

蒋欣宇得到外公的认可后,迫不及待地坐上了背对大门的位置。

“外公,你也快点来吃,我们家里今天是有客人吗?”外公,母亲,她和弟弟,四个人,外公并不知道此刻她会回来,但桌面上却提前整整齐齐摆了四副碗筷,踟蹰片刻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要不要去叫妈妈?”

“不用了,我叫过了,她身体有些不舒服,让她休息一下。”

外公没有解释另外一副碗筷的事情,在和蒋欣月相对的位置坐下后,便用筷子夹起菜来。

现在开始动筷子,意味着没有别的客人了。她有些疑惑,正想追问,目光扫过弟弟,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马上心领神会,赶紧埋头吃饭。饭很软,但对蒋欣月来说,却怎么也吞不下去。她用力咽了好几口,盘子里的菜她一次没夹,她只能借口自己有点感冒,放下碗筷坐到了饭厅的一旁。若不是突然回家,或许她也不会看到这样一幕,她已经猜到了多余的碗筷是给谁准备的。

蒋欣宇左顾右盼,对着东坡肘子盯着看了好几次,伸出筷子碰了一下酥皮,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终于,他鼓起勇气看了看坐在身后的蒋欣月,见她点点头,这才放心地用筷子分开一块肘子的酥皮,将它满意地夹回自己的碗中。

而外公的食量并不佳,两块酒酿南瓜匆匆下完了小半碗米饭。然后,站起身来,坐到了蒋欣月的身边,袖口还沾着未洗去的竹屑。

“你外婆当年最爱吃肘子。”他望着上席空位,声音轻得像片竹叶,“她说瘦肉塞牙,肥肉腻人,只有肘子的酥皮刚刚好。”

记忆突然漫过童年,每逢清明节,家里总会准备一桌很丰盛的菜,几个酒杯,杯里盛装半杯酒。外公外婆神神叨叨将大门虚掩,说让家族的各位“先人”先来吃饭,然后又走到一边让她和弟弟噤声。等个十来分钟,又回到桌边,说先辈们慢走,剩下的饭菜晚辈们吃,他们这才能上桌。

那时候可把蒋欣月吓得不轻,总认为老人家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一些脏东西。年长后,反而不在意了,认为那些皆是无意义的奠记罢了,怀念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去世的人还能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今天桌面上没有酒杯,外婆确实从不喝酒。蒋欣月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外婆的忌日,与她和弟弟的生日仅隔一天。蒋欣月望着上席的空位,忽然读懂了外公的“痴情”。那些被她视为“多余”的碗筷,那些年复一年的“迷信”仪式,何尝不是岁月深处未说出口的“我想你”。

蒋欣月指尖摩挲着手机壳,再次翻出在竹苑拍的老照片,画面里中间的那位中年妇女正对着镜头笑,鬓角别着朵白色栀子花。“外公,”她将语气放得更轻缓,“你和外婆……真的只是普通农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