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侯爷,我可以为您暖帐

“小侯爷征战多年,想来身边缺个知冷知热之人,我可以为您暖帐……”

深秋的燕都,寒风如刀。

苏眠跪坐在染血的泥泞里,冻得齿关打颤。四周散落的尸骸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刚从那匹惊马上摔下来,乌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素色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半边莹白的肩头。

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秉着求生的本能,她死死用沾血的舌尖抵住上颚,才勉强让声音不至于发抖。

长枪的寒光刺破硝烟,抵在她纤细的颈间。

她艰难仰头。

逆光中,少年军侯端坐马上,玄甲折射着冷冽的锋芒,眉峰如刃,一双黑沉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是审视一件死物。

那是北昭战无不胜的小军侯,谢执。而苏眠正是他的此次战役的俘虏之一。

此番,谢执奉皇命前来平叛,率领北昭精锐直取燕都。

燕王旧部虽强悍不屈,终究敌不过这位年少成名的小侯爷。

城破之时,负隅顽抗者尽数伏诛,归降者皆成阶下囚。

一个时辰前,苏眠策马奔逃,却被谢执追上。

寒光乍现,长枪横扫。

她当即被击落马下。脚踝剧痛,手肘在粗粝的地面擦出血痕。待她挣扎着支起身子,冰冷的枪尖已抵住咽喉。

谢执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枪尖裹挟着杀意,又逼近一寸,“本侯应当不至于饥渴到找一个叛臣之女来暖床。”

苏眠被迫后仰,纤细的脖颈绷成一道脆弱的弧线。

就在枪尖刺入肌肤的刹那,她突然抬手握住枪杆。

“嗤”的一声。

锋刃割破掌心,鲜血迅速从指缝顺着手腕一路蜿蜒,滴进泥泞里,她胸口剧烈起伏,染血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却死死攥着不放。

即便稍稍压下心惊,语气还是管控不住的急促:

“等等,我还会医术,懂药理擅针灸,可疗伤兵……您多带一个医士在身侧,总无坏处。”

秋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张沾满尘灰却难掩艳色的脸。她眼中氤氲着水光,像极了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桃花。

谢执眸光微动,却未收回长枪。须臾,他勾起一抹又冰又凉的笑。

语气悠长轻缓,裹挟着压迫,“燕王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身为他的女儿,又亲眼目睹他之死,与本侯此等血海深仇,当真觉得本侯会蠢到留下你吗?”

苏眠听完他的话,浑身一僵,血红的双手仍旧死死抵住对方推进的力量。

良久,她神色越发痛苦,竭力压下指节的颤抖,语气艰难道:“其实我……并非燕王的亲生女儿,我只是幼时流落燕王府,后来被燕王收做义女……我的真名叫苏眠,曾经是京都谢家的童养媳。”

枪尖骤然一顿。

谢执瞳孔微缩,玄甲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苏、眠?”

一直以来,他在兄长那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个名字。

谢执自幼随军征战,鲜少回府。记忆中,府上曾收养过一个小姑娘,名唤苏眠。

谢家二老见她与长子谢昀投缘,便早早为他们定了姻亲。

他对苏眠的印象很浅,只记得她初到谢家时,还是个苏州来的小姑娘,说话磕磕绊绊,甚至有些口吃,性子怯懦,常被人取笑,可阿兄却视若珍宝。

后来不知怎的,某次花灯会上,她忽然走失,这一失踪便是五六年。

兄长谢昀几乎将整个京都翻了个底朝天,侯府上下乱作一团,却始终没寻到人。谢昀为此茶饭不思,甚至忧思成疾,大病一场。

当时他专注扎根于军营,很少关注过苏眠,只是阿兄经常在他面前提及,尤其是失踪后,每次寄到军中的家书里都提及过是否有苏眠线索。

“云戟,你常年在外征战,自然比阿兄要见多识广,若见到眠儿,阿兄拜托你,定要将她带回来。”

谢执收回思绪,轻眯眸凝视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女。

半晌,他收起长枪,翻身下马。

苏眠见状,受伤的手顾不得疼痛的撑着地面,警惕的朝后挪了挪身子,含雾的双眸中染了浓稠的惧意,好像谢执是什么极其可怕之人。

谢执俯身蹲下,很突然地扣住她的后脑勺,苏眠生怕撞到他,受伤的双手下意识的抵住对方胸膛前冰冷的玄甲。

谢执修长的指拨开她耳后的碎发。左耳果然有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与兄长信中所述分毫不差。

少年的脸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苏眠颤了颤,她双目低垂,呼吸微屏。

谢执静了静,目光顺势看向她雪白的颈侧,上边系着一根黑色的小绳,他食指勾起绳索,另一端坠物缓缓她胸口深处拽出。

是一截拇指大小的檀木雕件,乍看像普通护身符,表面有磨损痕迹。

兄长说这是苏眠来到谢家时身上唯一携带之物,说来这是她母亲的遗物。

似乎是想要再三确认,他指腹摩挲了一会才放下。

他顿了顿,凝眉思索后,拽住苏眠撑在泥泞里,早已经血淋淋的手。

谢执生硬的撩开她的袖子,手腕内侧,虽被纹身遮掩,但细看仍能辨出一道陈年刀疤。

他眸光微沉。

阿兄曾说过,这是苏眠当年为救他所伤,若不是及时抢救,险些失血过多而亡,自此对她心怀愧疚。

苏眠的肌肤娇嫩,被那粗粝的掌心轻轻擦过,有些不适应的痒,眼前人一脸探究,倒也看清了他的面目。

谢执一张脸生得极俊,却绝非文弱书生的秀气,眉骨如刃,斜飞入鬓,衬得那双狭长的眼愈发深邃冷冽。

眸色是极浓的黑,像淬了寒星的夜,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的锐意。

此刻他目光定定的落在她手腕的梅花印上。

少年军侯气质冷肃,无言中裹挟着压迫,很明显在等她解释。

苏眠紧张的咽了咽血沫子,颤唇解释:“养母说,腕上的疤痕有碍观瞻,便让人给我纹了遮掩。”

“既然是走丢,为何这么多年,迟迟不回谢家?”谢执蹙眉,目光锐利地打量她。

苏眠被放开后,几乎是跌坐在地上,她睫毛颤颤,单薄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尽量稳住声线,“小时候是在半道被捡走的……那时不识路,长大之后才知道燕都离京都一千多里……我后来逃跑,被抓回几次,养母便对我用药牵制,致使我落下病根,以此来警告我逃跑的下场……眼下养母死了,小侯爷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个医士一验便知。”

谢执站起身,盯了她半晌,才敛眸沉思,很快他背过身去,在马前驻足了片刻,表情略显凝重的目视前方,耳廓隐约泛红。

显然是想到方才苏眠为了保命,对他说了那些有失体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