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苏醒的时刻,暮城的街道浸泡在靛蓝色的雾气里。许栀被枕边手机震动惊醒时,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都还没开始晨啼。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沉彦的消息像一尾游鱼跃入视线:「现在出发?」
她轻手轻脚推开民宿的雕花木门,老旧的合页还是发出“吱呀“一声响。台阶上凝结着夜露,赤脚踩上去冰凉得像踏进海水。沉彦跨在那辆墨绿色电动车上调试头盔,听见声响转过头来——他右脸颊还沾着没擦净的牙膏沫,在晨光里白得耀眼。
“来得及吗?“许栀接过他递来的粉色头盔,指尖在绑带处笨拙地打滑。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头盔内侧贴着小鲸鱼贴纸,边缘已经有些卷边,显然经常被使用。
沉彦突然倾身过来,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气息拂过她耳垂。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带扣时,指节不经意蹭到她下巴。“咔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日出是五点四十七分。“他说这话时喉结滚动,脖颈处有根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电动车碾过沿海公路的裂缝,惊起路边打盹的三花猫。许栀不得不环住沉彦的腰,这个动作让她发现他腰间别着个旧皮质腰包,金属扣随着颠簸轻轻敲打她的手背。男孩子的腰比她想象中硬得多,肌肉线条在单薄T恤下若隐若现,随着呼吸起伏的节奏让她想起昨晚拍打礁石的海浪。
——原来心跳真的会有声音。
这个认知让头盔里的空气突然稀薄。许栀慌忙松开手,却被突然加速的惯性甩得重新撞上他后背。沉彦的肩胛骨硌得她鼻尖发疼,混合着洗衣液和晨风的气息灌入鼻腔。
“抓紧。“风声裹着他含笑的嗓音,许栀这才发现他今天换了件浅蓝色T恤,后领标签没剪,随着动作一下下蹭着她手腕内侧最薄的那片皮肤,“这段路颠。“
观景台空无一人,只有锈蚀的铁栏杆上停着几只海鸥。沉彦锁车时,许栀注意到他后颈发际线处沾了片羽毛般的柳絮,在晨风里颤巍巍地晃动。她下意识伸手,指尖刚触到那片肌肤,沉彦就猛地转身抓住她手腕。
破晓前的黑暗里,他的瞳孔黑得发亮,像是把整个夜色都浓缩在了眼睛里。许栀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潮意,虎口处粗糙的茧子磨着她跳动的脉搏。
“有…柳絮。“她声音虚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沉彦松开手时,耳尖红得像被朝阳烫伤。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谢谢。“转身时T恤后摆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一小块晒伤的皮肤。
第一缕金光刺破海平面时,许栀正用余光偷看沉彦被晨风吹乱的发梢。他专注地望着远方,左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触感。阳光像融化的金箔,顺着他的眉骨流到鼻梁,最后停在那颗不太显眼的小痣上。
——原来紧张的不只是我。
这个发现让许栀心脏像被泡进刚开的碳酸饮料里,无数细小的气泡顺着血管往头顶窜。当沉彦突然转头看她时,那些气泡“啪“地全炸开了,甜腻的糖水漫过每一根神经末梢。
“日出了。“他说。
可他的眼睛没有看向海平面。许栀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头发被海风吹得像团乱草,嘴角还沾着早上匆忙咬过的面包屑。但沉彦的目光温柔得让她指尖发麻,仿佛她才是那个值得凝视的奇迹。
返程时她主动环住他的腰,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后背上。沉彦的脊背僵了一瞬,T恤下的肌肉绷紧又放松,最终空出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他的掌心比清晨的阳光更烫,指缝间还带着海风的咸涩。
电动车穿过逐渐苏醒的街道,卖粢饭团的阿婆掀开木制蒸笼,白雾腾空而起时裹着糯米的香气。许栀在后座悄悄攥紧沉彦的衣角——那里浸透了海风、晨曦和独属于他的气息,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下午带你去个地方。“等红灯时沉彦突然说。他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色。许栀点点头,才发现他根本看不见,只好把脸更紧地贴在他背上。沉彦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贴的皮肤传来:“听见你肚子叫了。“
回民宿的路上他们买了豆浆和油条。沉彦咬油条时,许栀注意到他右边虎牙特别尖,像某种小兽的犬齿。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心跳加速,赶紧低头猛吸豆浆,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
“慢点。“沉彦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豆浆,对着吸管吹气。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许栀盯着他鼻梁上被阳光照亮的细小绒毛,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
午后他们去了沉彦说的“地方“——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旧书店。推门时铜铃叮当作响,尘封的书香扑面而来。沉彦熟门熟路地拐进最里间的书架,抽出一本包着牛皮纸的书。
“《海风夜话》...“许栀念出烫金书名,翻开扉页看见泛黄的藏书票,“1978年版?“
沉彦的指尖轻轻抚过书页边缘的咖啡渍:“我外公的收藏。“他翻到某一页,指给她看用铅笔做的记号,“这里描写的日出,和我们今早看到的一模一样。“
许栀凑近时,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纸质书页的木质香气。沉彦突然僵住,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的一缕头发不知何时缠在了他衬衫纽扣上。两人手忙脚乱解开发丝时,书店老板在柜台后发出善意的轻笑。
傍晚他们坐在沙滩上看日落。沉彦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玻璃瓶,瓶身上还凝着水珠。“本地特产的沙棘汽水。“他用手肘擦掉瓶身的水渍,“比莫吉托好喝。“
许栀接过瓶子时,指尖碰到他小指上的旧伤疤。汽水在舌尖炸开酸甜的气泡,远处海平线上,最后一缕阳光正沉入深蓝的海水。沉彦突然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歌,走音走得厉害,却让许栀想起童年听过的八音盒。
泉城的黄昏总是来得缓慢,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懒洋洋地涂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许栀赤脚踩在退潮后的沙滩上,细沙从脚趾缝里溢出来,带着白日里储存的余温。她蹲下身,指尖在潮湿的沙面上戳出一个小坑,看着海水慢慢渗进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你会堆沙堡吗?“她突然抬头看向沉彦。男孩正弯腰捡贝壳,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侧一小片晒伤的皮肤。阳光穿过他指缝间的贝壳,在沙地上投下七彩的光斑。
沉彦直起身,贝壳在掌心转了个圈:“怎么,要比赛?“他挑眉时右眉微微皱起,像铅笔在宣纸上晕开的墨迹。
“比就比。“许栀抓起一把沙子,故意朝他扬了扬。细沙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有几粒粘在了沉彦的衬衫前襟上,在蓝色布料上格外显眼。“输了的人要请吃海鲜大餐。“她补充道,眼睛瞟向不远处灯火初上的海鲜排档。
沉彦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沙粒,突然露出一个让许栀后颈发凉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浅滩,双手捧起海水朝她泼去。晶莹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冰得许栀惊叫出声。
“沉彦!“她跳着躲开,海水顺着小臂滑落,在沙地上砸出深色的斑点。沉彦笑得肩膀直颤,又迅速弯腰掬起一捧水,这次瞄准了她的裙摆。
许栀慌忙后退,却忘了身后是自己刚才挖的沙坑。脚后跟陷入松软的沙土时,她下意识抓住沉彦伸来的手臂,却因为惯性把两人都带进了浅滩。浪花适时扑来,打湿了许栀的棉麻裙摆,沉彦的白衬衫彻底湿透,紧贴在身上,透出腰腹清晰的肌肉线条。
“你……“许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海水不断涌来又退去,沉彦撑在她上方,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她锁骨凹陷处,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的呼吸明显乱了节奏,目光从她湿漉漉的睫毛,移到被海水打湿后显得格外红润的嘴唇。
远处传来游客的欢笑声,几个小孩举着冰淇淋从岸边跑过。沉彦如梦初醒般直起身,伸手把她拉起来时,指尖在她掌心多停留了一秒:“…抱歉。“
许栀摇摇头,湿透的裙摆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海水的咸涩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抹在沉彦手臂上:“偷袭成功!“沙粒顺着他肌肉的纹理滑落,在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色痕迹。
沉彦愣了一秒,随即笑着追上去:“许栀!“他的声音混着海风灌入耳膜,许栀转身就跑,脚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小腿肚。
他们在沙滩上追逐,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潮间带上。许栀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发绳不知何时松脱,黑发像海藻般在身后飞舞。有几次她差点被冲上岸的海藻绊倒,又被沉彦及时拽住手腕拉回来。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后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轮廓。
沉彦终于在海浪与礁石的交接处抓住她。许栀气喘吁吁地倒在干燥的沙地上,发间沾满了细小的沙粒,在夕阳下闪着金色的光。沉彦的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粘着几片贝壳碎片,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上还挂着水珠。
“平手。“他宣布,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沙哑。许栀注意到他锁骨凹陷处积着一小汪海水,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她望着逐渐变成粉紫色的天空,云层边缘像是被火烧着了:“那海鲜大餐怎么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变相的约会邀请。
沉彦侧过身,沾着沙子的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个亲昵的动作让许栀睫毛轻颤,鼻尖上残留的沙粒带着阳光的温度。“我请你。“他说得很轻,但足够清晰,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最后一波海浪涌上沙滩,又缓缓退去,带走了白日里所有的燥热与喧嚣。许栀突然发现沉彦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盐粒,在暮色中像星星一样闪烁。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半路被沉彦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因为海水的浸泡微微发皱,却依然温暖。
“有沙子。“她小声解释,心跳声大得恐怕连海浪都盖不住。
沉彦没有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坐起身,顺势把她也拉起来。他们的膝盖在沙地上相碰,又很快分开,留下一个心照不宣的距离。远处海鲜排档的霓虹灯亮起来,在渐暗的暮色中像一串浮在水面的灯笼。
“饿了吗?“沉彦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手表——许栀注意到那是块老式机械表,表盘边缘有磕碰的痕迹。
她点点头,突然打了个喷嚏。海风一吹,湿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像层冰。沉彦立刻脱下衬衫拧干,尽管他自己的T恤也湿了大半。拧出的海水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很快被吸收不见。
“先回去换衣服?“他抖开半干的衬衫递给她。许栀接过时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混合着海风的咸涩。衬衫袖口有个不起眼的线头,随着海风轻轻摆动,像在勾着她的手指。
回民宿的路上,沉彦推着电动车走在靠海的一侧,替她挡住逐渐变凉的海风。许栀披着他的衬衫,袖子长得盖住了半个手掌。她偷偷把脸埋进衣领深吸一口气,除了海水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独属于沉彦的气息,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木头。
“明天...“沉彦突然开口,又停顿了一下。许栀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远处的灯塔。暮色中,灯塔刚刚亮起暖黄的光,像坠落在海平面上的星星。“灯塔管理员是我朋友,说今晚有荧光海。“
许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就是那种会发蓝光的海浪?“她曾在旅游杂志上见过照片,却从没想过能亲眼看见。
沉彦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踢开一颗挡路的小石子,“要去看吗?“
许栀正要回答,民宿的门廊灯突然亮起来。陶可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手里举着嗡嗡作响的手机:“栀栀!你电话响了一下午!“她的目光在两人湿漉漉的衣服上转了一圈,眉毛高高扬起。
沉彦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车把,电动车轻轻晃了一下。许栀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车身,却听见陶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她几乎半靠在沉彦怀里,身上还披着他的衬衫。
“我...我去换衣服。“许栀结结巴巴地说,耳根烫得像被夕阳灼伤。她匆忙把衬衫塞回沉彦手里,指尖不小心擦过他裸露的小臂。那一小块皮肤立刻起了细小的战栗,不知是因为海风还是别的什么。
陶可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追着她进到屋里。许栀关上浴室门,拧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走发间的沙粒。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沉彦湿透的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和被海水打湿后显得格外深的睫毛。
门外传来陶可的敲门声:“栀栀,你手机又响了。“停顿了一下,“是阿姨。“
许栀的手停在半空,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她盯着磨砂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意识到已经三天没和家里联系了。这个认知像块石头沉入胃里,把刚才所有的雀跃都压了下去。
“马上。“她关掉水龙头,浴室的蒸汽在镜子上凝结成水雾。许栀伸手划开一道清晰的痕迹,镜中的自己脸颊通红,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陌生的光采——像是涨潮时的海水,既危险又迷人。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浴室门。陶可倚在门边,手里转着她的手机:“所以,你和沉彦...“话没说完,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跳动着,像某种无法忽视的警告。
许栀接过手机,指尖在接听键上方悬停了一秒。窗外,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海边小镇,只有灯塔的光束规律地扫过夜空。她突然想起沉彦说的荧光海,想起他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的盐粒,想起他说“我请你“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电话接通瞬间,母亲的声音穿过千里之遥传来:“栀栀?怎么一直不接电话?“背景音里有熟悉的钢琴曲,是家里古董留声机的声音。
许栀望着窗外,恰好看见沉彦推着电动车经过路灯下。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窗台下。他抬头看了一眼,似乎知道她会站在那里,然后举起手比了个手势——食指和拇指圈成圆形,另外三根手指伸直。
许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潜水员常用的“OK“手势,她曾在沉彦书架的潜水杂志上见过。这个小小的、只有他们懂的秘密让她的心脏像被温水浸泡过一般发胀。
“栀栀?你在听吗?“母亲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在呢,妈。“许栀轻声回答,目光却追随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路灯下,沉彦的影子最终融入了暮色,只有远处灯塔的光依然明亮,像在海上为她指路的星辰。
暮色渐浓,许栀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窗前。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你爸下周要去泉城出差,正好去看看你...“
“不用了妈!“许栀急忙打断,指甲不自觉地抠着窗框上剥落的漆皮,“我...我最近要和陶可去邻市采风。“她瞥见陶可倚在门边挑眉,赶紧做了个哀求的手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让你爸去接你们?他...“
“真的不用!“许栀声音拔高了几分,又立刻压低,“我是说...我们订的大巴票,时间都不固定。“窗玻璃映出她紧绷的脸,和身后陶可越挑越高的眉毛。
挂断电话后,陶可一把拽过她还在发颤的手:“许小栀,你居然撒谎?“她的美甲在许栀手腕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为了那个沉彦?“
许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浴室的水汽在窗上凝成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某种无声的控诉。她机械地擦着头发,毛巾摩擦头皮的触感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他约我去看荧光海。“最终她小声坦白,声音闷在毛巾里。这句话一出口,心脏就像被海浪推着的小船,在胸腔里晃个不停。
陶可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今晚?就你们俩?“她突然凑近,睫毛几乎戳到许栀的脸,“你们下午在沙滩...该不会已经...“
“没有!“许栀把毛巾甩到陶可脸上,耳根烫得像被烈日晒伤,“就是...摔进水里了。“
陶可拉长声调“哦“了一声,突然从背后变出个塑料袋:“那这个用不上了?“袋子里是件淡蓝色的吊带裙,布料薄得能透光。
许栀抢过袋子,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时突然想起沉彦被海水浸透的衬衫。那个画面让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裙子上留下几道褶皱。
“八点灯塔见。“陶可模仿着沉沉的男声,坏笑着躲过许栀扔来的枕头,“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还摸了摸后颈?就这里——“她比划着自己后颈的发际线,“我观察过,他紧张时就会做这个动作。
许栀怔住了。她确实见过沉彦做这个动作——在他教她调相机参数时,在他低头帮她系鞋带时,在海鲜排档的霓虹灯突然照亮她侧脸时。
“你...“许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陶可已经哼着歌走向衣柜,翻出一条白色针织开衫扔给她:“荧光海要配浅色衣服,光打在身上才好看。“她顿了顿,突然正色道,“不过答应我,别在礁石区逗留太久,涨潮很危险的。“
许栀点点头,心跳突然加速。窗外的灯塔光束扫过夜空,像在倒计时。
沉彦已经在民宿门口等候。他换了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锁骨处,露出里面灰T恤的圆领。见许栀出来,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果然和陶可说的一样。
“荧光海...真的能看到吗?“许栀小声问。她穿着陶可给的蓝裙子,开衫袖口垂下来盖住半个手掌,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沉彦递给她一件外套:“概率78%。“见许栀睁大眼睛,他补充道,“我查了潮汐表和浮游生物观测数据。“月光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像是用铅笔轻轻勾勒的。
他们沿着海岸线步行,远离了游客聚集的沙滩。沉彦的手电筒光束在礁石间跳跃,偶尔照亮一簇簇海葵或藤壶。许栀小心翼翼地跟着,裙摆不时被海风吹起,像片不安分的浪花。
“小心。“沉彦突然转身扶住她的肘弯。许栀这才发现面前有个被海水灌满的岩坑,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他的手掌很暖,热度透过开衫的针织纹路渗进来。
绕过几块巨大的礁石后,视野豁然开朗。这里是个隐蔽的小海湾,海浪拍打着半月形的沙滩,在夜色中泛起细碎的白沫。沉彦关掉手电,黑暗瞬间笼罩下来。
“等眼睛适应。“他低声说。许栀听见他在包里翻找的声响,然后是玻璃瓶相碰的清脆声音。“带了热茶。“他拧开保温杯,热气在月光下像一缕薄雾,“还有...这个。“
那是个小巧的防水垫,展开刚好够两人并肩而坐。许栀接过茶杯时,指尖碰到他虎口处的茧子,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下午他手臂上沾的沙粒。
“现在看海面。“沉彦突然说。
许栀抬头,呼吸瞬间凝滞。漆黑的海水中,无数蓝色光点随着波浪起伏,像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撒进海里。一波浪涌来,蓝光在沙滩上铺展开,她赤脚踩上去,足印立刻亮起幽蓝的微光。
“是夜光藻。“沉彦的声音很近,“受到扰动就会发光。“他蹲下身,手掌划过水面,指尖拖曳出流星般的蓝光轨迹。
许栀学着他的样子触碰海水,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轻呼一声。沉彦低笑时胸腔的震动仿佛通过潮湿的空气传来,她突然意识到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驱蚊水的柠檬草香气
“像不像萤火虫?“沉彦问。他掬起一捧海水,蓝光从指缝间漏下,照亮他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
许栀看得入神,没注意一个浪头打来。海水漫过脚踝,裙摆瞬间湿透。她惊叫着后退,却绊到礁石上的海藻。沉彦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两人一起跌坐在防水垫上。
“没事吧?“他问,呼吸喷在她耳畔。许栀摇摇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襟。蓝光映照下,沉彦的瞳孔放大得几乎看不见虹膜的褐色,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泉水。
远处传来潮水拍打礁石的闷响。沉彦的手仍停留在她腰间,隔着湿透的布料,体温像小火炉般熨帖着皮肤。许栀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睫毛上沾着不知是海水还是夜露的水珠。
“许栀。“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比平时低沉,“我...“
“哗啦——“
巨大的浪声打断了他。许栀转头,看见一道比人还高的浪墙正向小海湾压来。沉彦猛地拽起她:“涨潮了!快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奔向高处,身后传来海水淹没礁石的轰鸣。许栀的拖鞋不知何时掉了,脚底被贝壳碎片划出细小的伤口。沉彦半扶半抱地带着她爬上块突出的岩石,浪花还是溅湿了他们的裤脚。
“没事了。“沉彦喘着气说,手仍紧紧攥着她的腕子。许栀这才发现他的冲锋衣湿了大半,发梢滴着水,而自己除了裙摆基本完好——他刚才一直挡在她和浪头之间。
月光下,沉彦的轮廓镀着层银边,睫毛上的水珠随着呼吸轻颤。许栀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到他的脸颊,远处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那边的人!“粗犷的男声伴随着手电光束扫来,“不知道涨潮危险吗?!“
沉彦条件反射地挡在许栀前面。强光中,她看见他后颈的发梢还粘着几粒发光的夜光藻,像散落的蓝宝石。
来人是灯塔管理员,沉彦口中的“朋友“。这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用手电照着他们狼狈的样子,摇头叹气:“小年轻谈恋爱不要命是吧?去年就有对小情侣...“
“我们不是...“许栀下意识反驳,声音却越来越小。沉彦的指尖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
回程是坐管理员的皮卡。许栀裹着沉彦的冲锋衣,湿裙子黏在腿上很不舒服。车窗大开,夜风灌进来,带着咸腥的海水味。沉彦坐在副驾驶,偶尔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目光相触时又迅速移开。
“送你到民宿后门。“管理员冲沉彦挤眼睛,“免得被前台小姑娘看见告状。“他转向许栀,“丫头,下回看荧光海记得查潮汐表,这小子虽然聪明,但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
沉彦咳嗽一声打断他。许栀把脸埋进冲锋衣领口,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混合着海水的咸涩,还有一丝独属于沉彦的气息,像是阳光晒过的棉絮。
车停在民宿巷口时,月亮已经西沉。管理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年轻人节制点“,一脚油门开走了,留下两人站在路灯下面面相觑。
“你的衣服...“许栀刚要脱下冲锋衣,沉彦摇摇头:“明天再还。“他顿了顿,“今晚...对不起,差点让你遇险。“
许栀望着他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被浪打断的那句话:“你刚才在海边,想说什么?“
沉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路灯突然闪烁起来,飞蛾在灯罩上投下纷乱的影子。就在许栀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上前一步,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有海藻。“
他的手指从她发间收回时,指尖粘着一粒发光的夜光藻。那点蓝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颗微型星辰。
“晚安。“沉彦后退着走入阴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天见。“
许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脏跳得像是要撞破胸腔。发顶被触碰的地方隐隐发烫,她抬手摸了摸,却只碰到潮湿的发丝。
回到房间时,陶可已经睡着了,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搜索页面:“泉城荧光海最佳观测时间“。许栀轻手轻脚地躺下,发现陶可给她留了张字条:“厨房有姜汤,浴缸放了热水——别感冒了,某人会心疼。“
许栀把字条捏成一团,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浴室镜子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脸颊上还留着被海风吹出的红晕。她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那粒已经熄灭的夜光藻,放在洗漱台上——在月光下,它看起来就像一粒普通的沙子。
第二天清晨,许栀被敲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开门,看见沉彦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纸袋。晨光中,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像是整夜未眠。
“早餐。“他递过纸袋,里面是热腾腾的海鲜粥和南瓜饼,“还有这个。“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粒发光的夜光藻。
许栀接过玻璃瓶,蓝光在她掌心闪烁:“怎么...“
“今早又去了一趟。“沉彦摸了摸后颈,“退潮时在礁石缝里找到的。“他顿了顿,“昨晚我想说的是...“
“栀栀!谁啊?“陶可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沉彦立刻后退一步,喉结动了动:“...下次再说。“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许栀捧着玻璃瓶回到房间,发现粥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夜光藻存活需要海水,记得每天更换。——Y”
陶可一把抢过玻璃瓶对着阳光看:“哇哦,定情信物?“她晃了晃瓶子,蓝光随着水流荡漾,“不过某人黑眼圈快掉到嘴边了,该不会守了一夜潮汐吧?“
许栀没回答,只是小心地把瓶子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瓶,在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蓝色光斑,像一小片被囚禁的海。
下午三点,沉彦如约出现在民宿门口。他换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许栀注意到他左手拿着个旧相机,右手拎着个竹编野餐篮。
“去哪儿?“许栀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沉彦今天走路特别快,衬衫后背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
“秘密。“他难得地卖关子,嘴角微微上扬。阳光穿过路边的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沿着一条上山的小路前行,两旁是茂密的马尾松。沉彦不时停下来等许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带子。半山腰处有个废弃的观景台,木质栏杆已经褪色,但视野极佳。
“这里...“许栀喘着气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怔住了。整个泉城尽收眼底,远处的海面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沉彦放下野餐篮,从里面取出三明治、水果和两罐冰镇汽水。最底下是个保温盒,打开后冒出丝丝凉气——是许栀最爱吃的芒果慕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许栀惊讶地拿起小勺子。沉彦低头调试相机,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陶可说的。“
他举起相机对准远处的海平线,侧脸在阳光下像被镀了层金边。许栀偷偷看他修长的手指在镜头间移动,突然想起昨晚他指尖的蓝光。
“看这边。“沉彦突然调转镜头。许栀下意识抬头,听见快门“咔嚓“一声。“很好。“他查看显示屏,嘴角微微上扬,“光线刚好。“
许栀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自己发丝被山风吹起,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背后是无限延伸的蓝天。“我也要拍你。“她伸手去抢相机,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
沉彦任由她拿走相机,眼神柔软得像融化的琥珀。许栀透过取景框看他,发现他右眉的疤痕在强光下几乎透明,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笑一下。“她指挥道。沉彦很配合地勾起嘴角,但眼神依然带着惯有的沉静。许栀连按几次快门,直到他伸手挡住镜头:“够了。“
他们在观景台待到日落。沉彦教她调光圈和焦距,手指偶尔相触,像蜻蜓点水般迅速分开。当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色时,沉彦突然从包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
“给你的。“他递过来时,信封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合上过。许栀好奇地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全是她在海边的瞬间:弯腰捡贝壳的侧影,被浪花惊吓时瞪大的眼睛,还有昨晚在荧光海边,裙摆被海水浸湿后贴在腿上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许栀的手指抚过照片,每一张的构图都精致得像明信片。
沉彦摸了摸后颈:“就...随手拍的。“他声音越来越低,“不喜欢的话...“
“很喜欢。“许栀打断他,把照片小心地装回信封,“谢谢你。“她的声音轻得像山间的风,却让沉彦的耳尖慢慢红了起来。
下山时天色已暗。沉彦走在前方,不时回头确认许栀的脚下。某个转弯处,许栀突然脚下一滑,沉彦迅速转身接住她。两人跌坐在石阶上,许栀的鼻尖撞到他的锁骨,闻到淡淡的防晒霜味道。
“没事吧?“沉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许紧张。许栀摇摇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掌心下传来急促有力的心跳。
月光下,沉彦的瞳孔放大得几乎看不见虹膜的颜色。他的呼吸喷在她额头上,温热而潮湿。许栀突然想起昨晚在海边被打断的那个瞬间,心跳陡然加速。
“沉彦...“她小声唤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沉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远处传来游客的谈笑声,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回程的路上,沉彦始终走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像是刻意保持某种安全的距离。但每当许栀脚步不稳时,他的手总会及时出现,稳稳地扶住她的肘弯。
回到民宿时,前台叫住许栀:“有你的包裹。“那是个方正的小盒子,寄件人栏写着母亲的名字。许栀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房间里,她拆开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盒手工饼干。最底下压着一封信,母亲工整的字迹写着:“照顾好自己。“
许栀盯着那行字,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信纸发出轻微的脆响。窗台上的夜光藻瓶子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