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肉与金线

诊断书砸在脸上的触感,冰凉,带着一股廉价油墨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白纸黑字,刺得李渡厄眼睛发疼:

【诊断意见:精神分裂症(轻度)】

【主要症状:幻视、被害妄想...】

“幻视?”李渡厄没看医生那张写满“惋惜”的脸,视线死死钉在那两个字上,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猛地撸起袖子,手臂上,一道三寸长的刀疤边缘红肿发烫,摸上去像烙铁烫过。这他妈是幻视能砍出来的?

“压力过大,需要静养,按时服药...”医生的絮叨嗡嗡作响,像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着汗味,令人窒息。

“嗡“

视野毫无征兆地扭曲、旋转,

下一秒,世界在他眼中彻底撕裂!

医生身上,缠绕着几根淡得几乎透明的丝线,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随着他嘴唇开合和书写的动作诡异地蠕动,连接着他的嘴巴和手指。护士推门进来,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惨绿色丝线瞬间裹挟住李渡厄,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压上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走廊人影晃动。病人、家属、护工,每一个人。都连着这些鬼东西!惨白、暗红、枯黄颜色各异,或明或暗,像无数提线木偶的丝,在污浊的空气中无声摇曳、纠缠!

“呃”李渡厄的呼吸瞬间停滞,头皮炸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闭上眼,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抠进发根。那些线蠕动的冰冷质感,如此真实。

“假的!是药的副作用!”他嘶吼着说服自己。

“轰”

意识被硬生生塞进一个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铁锈腥气的罐头,颅脑轰鸣。膝骨一软,他重重跌坐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眼前是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景象昏黄摇曳的油灯,映照着山洞深处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恶臭的阴影轮廓。那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正从面前一个粗陶碗里飘上来碗里,粘稠糊状物的触感仿佛还粘在指尖.

“操!”李渡厄猛地甩头,像要把那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又是这里!这个见鬼的循环噩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渡厄!看着我!”医生的厉喝将他拽回现实。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额角全是冷汗,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他不敢再看任何人。

“我...我没事。”声音沙哑颤抖。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

浑浑噩噩冲出医院大门。城市的喧嚣裹挟着汽车尾气和灰尘扑面而来。阳光刺眼。李渡厄站在路边,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诊断书在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看向来往人群。

“嗡“

金线,无处不在的金线!

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缠绕着暗金色的线,牵着孩子的母亲身上是柔和的玫金色,路边争吵的情侣身上是激烈抖动的暗红色,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张巨大、诡异、色彩斑斓的提线木偶戏台!强烈的情绪冲击着感官,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他死死咬着牙。需要一个锚点,证明他没疯的证据!

李渡厄颤抖着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婉儿”。指尖悬在视频通话按钮上,犹豫几秒,按了下去。

等待接通的几秒钟,像一个世纪。

“哥!”屏幕亮起,李婉明媚的笑脸瞬间填满画面,背景是他们堆满画具的小客厅。她穿着宽松家居服,头发随意扎着,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干嘛呢?想我啦?”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下意识松了一丝。李渡厄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嗯。”他应着,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屏幕里李婉的身后、身侧、周围,

没有!

“我没病,哈哈。”

“不是我病了,是他们病了!”

“哈哈哈”

李婉头上,一片死寂的、绝对的空白。

那片空白,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黑洞,瞬间吞噬了李渡厄所有的侥幸!比诊室的冰冷诊断书更刺骨!比山洞的幻象更恐怖!它如此突兀,如此惊悚地存在于这个被金线充斥的、疯狂的世界。

“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冻僵了血液。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恐惧扼住喉咙。

“哥?”李婉歪了歪头,扑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是不是太累了?”她凑近屏幕,似乎想看得更清楚。

李渡厄瞳孔骤缩!手机“啪嗒”一声脱手,重重砸在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手指抖得厉害。屏幕没碎,妹妹担忧的脸还在。“没,没事!”他捡起手机,声音干涩,“路上碰见个玩滑板的孩子,差点被车撞,拉了一把。”目光躲闪,不敢再看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视频那头,李婉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哦,哥哥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啊。”她嗔怪着,语气柔软,“那赶快回家吧,我给你炖了汤。”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砂锅里浓稠的汤汁,深红色的酱汁包裹着油亮的排骨,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吃完,我做的最后一顿饭...好上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像羽毛搔过,却带着刮骨的寒意。

“什么?!”李渡厄心脏骤停,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屏幕,瞳孔因惊骇而放大。

屏幕里的李婉一脸无辜,甚至带着点小得意地夹起一块排骨晃了晃:“哥,吃饭啊,愣着干什么?爷爷来电话了,让咱们务必在四月一号之前回家,他都有些着急了。”她舔了舔沾着酱汁的嘴角。

四月一,李家村!三年一次的傩祭。

一股混杂着寒意和强烈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李渡厄的心脏。那“最后一顿饭”、“上路”的低语,如同魔咒在脑海里疯狂盘旋。

他生硬地应道:“嗯,知道了。”喉咙干得发紧。

“哥,一定要快点回去啊,”李婉眉心弯弯,催促的语气带着撒娇,眼神却像两口深井,“要不然爷爷会生气的。”

“好...知道了。”李渡厄几乎是掐断了视频。他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城市的霓虹闪烁,行人身上各色金线交织流动,构成一幅诡异繁华的图景。

唯独那片空白,像烙印刻在脑海里。

上路?回家?爷爷着急?李婉那最后一句话,

他低头,看着手臂上那道红肿的刀疤,又想起诊断书上冰冷的“幻视”二字,再回忆视频里妹妹那片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一股比刀疤更灼热、更偏执的确信,如同野火在心底燃起,烧尽了最后一丝自我怀疑。

他没病,一定是。

“但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有...”

“只有婉儿没有!“

李渡厄猛地直起身,眼神空洞又锐利,像穿过一层透明的、布满金线的幕布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声音嘶哑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