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鬼门关回来的从不是人

小满小满,江河渐满。辰时正的天色只是灰蒙蒙一片,辰时中便听风声呼啸,紧接着又闻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昨儿正正是小满,端亲王府大喜,府中二少爷娶妻,今儿正是新妇敬茶的日子。

正堂坐了一屋子人,就等着新妇过来敬茶认人。按理说,辰时正那会儿新妇就该过来的。哪知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没等来新妇,先等来了一场雷阵雨。

自此屋内众人心思各异。

怀里抱着个三岁稚童的女子眼珠子转溜了一圈,开口说道:“二少爷平日里不着调些便罢了,今儿这么重要的大事,怎可如此没谱儿?”

她是端亲王亓城的姨娘赵氏,怀里抱着的是她儿子,府上最小的少爷,三少爷亓柏。

因着府中阴盛阳衰,她也是有儿子傍身之人,便有几分傲气。格外看不惯二少爷的生母秋氏,只因在她看来,秋氏惯会使些下流手段将王爷从旁人屋中叫走。

如今逮着机会叫秋氏难堪,赵姨娘断不会放过。

“咱们这些做姨娘的候着些时辰也无妨,可怎能叫王爷王妃同世子久等呢?要妾身说啊,二少爷这回是真不懂事儿了。”

她戏谑的目光瞥向对面之人,便闻得一声太息。

“唉——”

二少爷的生母秋姨娘秋莱叹气一声,随后起身对着主位上首二人福身。

她一脸自责道:“还请王爷王妃恕罪,都是妾身没教好二少爷,才让二少爷在这等大事上也敢失了分寸。”

亓城面露微愠:“他倒真敢叫老子等他,混账东西!跟这阵雨一般扫兴!”

“王爷息怒,莫因此气坏自身才是。”

秋莱再次叹气道:“唉。二少爷自来是个拎不清的,妾身原以为娶了媳妇儿也就晓得懂事了,哪知——”

哪知比先前更没分寸。她顿住的话头,众人心知肚明。

“晔儿那孩子我是格外喜欢的。虽只是我表姐的养女,但历来是个乖巧懂事、大方得体的。我原想着晔儿这般可人,定能叫二少爷耳濡目染往好了学。眼下看来,晔儿只怕是降不住二少爷……”

王妃喻婉没说话,神情冷淡地望着屋外,心中泛着不悦。

秋氏教不好儿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但今日委实叫她不喜。不说新人早些到来等主母,可有哪家叫主母等新人的?

乖巧懂事?秋氏的儿子是个混不吝的,这儿媳也未必是个知事的。

……

雨滴重重敲击着伞面,拍打的声音足够震耳欲聋,像是要把沉睡之人唤醒。

撵轿上的人猛地抬眼看向伞外,呆了一瞬。哦,还是好大的雨啊。

不对——

她伸手胡乱抹把脸,却感觉不到任何湿意,随即有所感般抬头。

哪来的伞?

她锁眉间垂头看了眼自己今日的打扮,银朱色的衣摆上绣着两只蝴蝶。

司徒晔浑身一震,这分明是两年前她嫁入端亲王府次日穿的敬茶服!

这是怎么回事?回光返照吗?

司徒晔紧紧抿着唇,下意识握紧拳头,恨意于胸腔之中疯狂涌动,下手也就没个轻重,将自己戳得痛呼一声:“嘶——”

她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泛红的掌心。

“你们两个好生抬稳了,若是二少夫人有何不适,仔细你二人的皮儿!”

婆子的厉喝高声灌入耳中,司徒晔彻底清醒过来。

她是重生到了两年前?

苍天有眼,她司徒晔重生了!

“夫人,可是磕着哪里了?”婆子紧张问道。

还未等司徒晔开口应她,她便又絮絮叨叨:“老奴才劝了您,这天儿怕是有雨,更何况昨儿夜里姨娘才说王爷王妃宽厚,允您同二少爷今儿巳时敬茶,不必贪早候着。您唯恐迟了,硬是冒雨前来,瞧眼下这些个儿粗心大意的,可是颠疼您了?”

司徒晔垂下脑袋,嘴角微扬勾着讽笑。

这婆子是她的奶娘冯嬷嬷,瞧这忠心耿耿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有假。

“已经迟了。”司徒晔淡道。

冯嬷嬷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会?眼下离巳时可还有半个时辰呢。”

司徒晔笑而不语。

给的敬茶时辰本就是错的,再怎么着急过去,总归是迟了。

前世她就是信了所谓姨母的鬼话,才将“巳时敬茶”当了真,本以为辰时中出发已是极早,哪里想过敬茶时辰根本没有延后,就是辰时正!

司徒晔凝眸看向前路。

一如眼前这般雨势,等她们到正堂时,已是临近巳时,雨幕散去,而王爷王妃早已等得不甚耐烦,正有意遣散众人。

她记得无比清楚。待她踏入厅中,那些哀怨的目光如芒在背,七嘴八舌叫她无地自容。好在她认错态度还算不错,王爷王妃到底是受了她那杯新妇茶,却也因此不待见她。

她本不明白这位姨母兼姨娘是何用意,她一个新妇刚入门便惹了主母生厌,对她们这一房有何好处?

现在她知晓了。

对她和她夫君是无甚好处,但对这位姨娘可谓是天大的喜事呐。

雨已经停了。

再次站到正堂的廊外,司徒晔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欠她的都得加倍还回来。从鬼门关回来的,或许不是人,从来都是索命的厉鬼。

“老子给他脸面,叫他越过他大哥娶妻,他便是这么回报老子的?本王看是不必再等下去了,没规没矩的混账玩意儿!”

“王爷息怒,依妾身看不如再等等吧?万一二少爷同二少夫人就在来的路上了呢?”

果真是同前世一模一样的情形。

司徒晔稍微整理了衣摆,迈步踏进厅中,直奔主位前摆着蒲团而去,径直跪下。

“给父王、王妃请安。”

她先是问安,后请罪:“晚辈来迟,误了敬茶时辰,实在是罪过,还请父王、王妃责罚。”

司徒晔干脆利落认错,没有一个字是为自己开脱,更没有找任何借口。

只因她知晓,便是她说出真相,乃是秋姨娘对她言敬茶时间在巳时,屋内亦无人相信,反倒叫她落个污蔑亲姨娘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