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城市的天气总是如此,说变就变,尤其在雨季。
一个小时前,还是晴空万里,眼下,雨水已在云锦大厦的玻璃窗上,划出片片细密的纹路,像是弄堂里晾衣竿滴落的残水,带着上海夜晚的湿冷。
沈墨坐在十七层的格子间,荧光灯的白光刺得他眼角发酸,电脑屏幕上房产合同的数字像一张网,勒紧他三十二年的生活。月薪八千,三百万房贷,996的加班,微信群里同事的八卦——这些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揉了揉太阳穴,喉咙干涩,伸手去拿水杯,却听见打印机低鸣,吐出一张便笺,夹着一枚铜币。
沈墨好奇的拿起铜币端详,手感沉甸甸的,表面刻着“背叛者”三字,字体粗糙,像被人用小刀仓促划成。沈墨皱眉,办公室的寂静让他耳边只剩雨声和空调的低吟。他环顾四周,格子间的隔板投下长长的阴影,远处茶水间的咖啡机还在冒一丝热气,像有人刚离开。他拿起便笺,手指触到纸面时微微一颤,上面潦草写着:“5月20日,23:00,锦绣KTV,包厢7,陆经理在交易。查清楚,活命。”字迹歪斜,像写得匆忙,墨水在纸上洇开,透着股不安的气息。
沈墨的心跳加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陆经理是他的直属上司,陆维舟,四十二岁,房产中介的销售主管,外号“老狐狸”,一张笑脸能让客户掏空钱包。他想起昨晚茶水间的场景,许清瑜倚在门边,烫着微卷长发,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手里的保温杯冒着淡淡的茶香。她低声说:“陆经理最近接了个大单,客户是外地的,出手豪气。”沈墨当时只顾低头擦咖啡杯,敷衍地嗯了一声。许清瑜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人看见他昨晚在锦绣KTV,跟个不认识的男人,鬼鬼祟祟。”她瞥了沈墨一眼,眼神像钩子,勾得他心里一紧。他没接话,转身回了座位,但那句“鬼鬼祟祟”像根刺,扎进了他的脑海。
现在,沈墨盯着便笺,手心渗出冷汗。锦绣KTV,包厢7,交易——这些字像一团迷雾,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试着打开公司共享盘,想查陆维舟的行程,却发现权限被锁,屏幕上跳出“无访问权限”的红字。他皱眉,点开微信,想问同事有没有陆维舟的消息,屏幕却一闪,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消息:“别查了,查下去你会后悔。”消息一秒后消失,像从未存在。沈墨的背脊一凉,手指僵在屏幕上,办公室的荧光灯似乎暗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可能是恶作剧,但铜币的重量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在提醒他什么。他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廊的感应灯依次亮起,发出轻微的嗡鸣,像在低语。他决定去地下车库,陆维舟的黑色奥迪总停在那,或许能找到点线索。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瞥见茶水间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车库的空气潮湿,混着机油和垃圾桶的腥臭,地面的水渍映出昏黄的灯光,像一片破碎的镜子。沈墨找到陆维舟的奥迪,车门半开,副驾驶座上散落着几页文件,纸角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他凑近一看,心脏猛地一缩——陆维舟倒在驾驶座,衬衫被血浸透,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上缠着脏兮兮的胶布。血从他胸口淌到座椅,汇成暗红的滩,仪表盘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背叛者”,字体与便笺如出一辙。
沈墨的胃里翻江倒海,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捂住嘴,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却像炸开了一样。陆维舟死了,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会议室训话,油光发亮的头发,金表在袖口闪闪发光,语气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这月的单子,谁拖后腿,别怪我不客气。”沈墨当时坐在角落,低头整理合同,只觉得陆维舟的目光扫过时,带了点莫名的冷意。现在,那冷意像刀,割进他的神经。
他刚想掏手机报警,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咒骂。他慌忙蹲下,躲在一辆SUV后,屏住呼吸。两个保安跑了过来,年轻那个声音发颤:“妈呀,老陆……死了!胸口全是血!”年长的那个喘着粗气,语气慌乱:“别嚷!先叫救护车,不,报警!快!”年轻保安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手抖得差点把手机摔地上:“这……这谁干的?刀还在身上!”年长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恐惧:“别问了,赶紧报案,这事邪门。”他们的手电光在车库里乱晃,扫过沈墨藏身的阴影,他咬紧牙,汗水顺着鬓角滑下。
沈墨不敢动,直到保安的脚步声远去,车库重归寂静。他靠着车胎,脑子里一片混乱。陆维舟的死,便笺,铜币——这一切像一团乱麻,他不知道从哪理起。他想起六年前,母亲还在世时,MH区的石库门弄堂里,油条摊的油烟味是他每天清晨的闹钟。母亲查出肺癌后,治疗费像座山,压得全家喘不过气。沈墨签下三百万房贷,咬牙进了房产中介,学会了赔笑,学会了熬夜。他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守住生活,却没料到,命运总有更深的陷阱。那年母亲去世,他站在弄堂口,雨水混着泪水,发誓要活下去。现在,车库的腥臭和血迹,让他觉得那个誓言像个笑话。
他踉跄回到办公室,腿还在发软。微信群已经炸了锅,消息刷屏:“陆经理死了!车库里,刀捅的!”“真的假的?谁干的?”“警察来了,楼下全是警车!”沈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想问点什么,又怕暴露自己去过车库。许清瑜发来一条语音,声音急促,带着点颤音:“沈墨,你在哪?听说陆经理出事了,你别乱跑!”沈墨盯着她的头像,脑海里闪过昨晚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许清瑜知道多少?她为什么特意提醒他?
他翻出便笺,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更狰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查,但他知道,如果不查,警察迟早会找上门。锦绣KTV离云锦大厦不远,藏在一条弄堂深处,招牌的霓虹灯在雨中闪烁,像在低语。沈墨裹紧风衣,推开玻璃门,烟味和低音炮的震动扑面而来,夹杂着廉价香水的甜腻。服务员坐在吧台后,懒洋洋地嚼着口香糖,瞥了他一眼:“订厢了?”沈墨压低声音:“查一下7号包厢,昨晚的。”服务员皱眉,翻开一本皱巴巴的登记簿,冷冷道:“没记录,7号厢昨晚没开。”
沈墨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推到吧台上。服务员瞥了一眼,收下钞票,声音低下去:“昨晚有人包场,没留名,现金付的。你想知道啥,自己去7号厢看看。”沈墨点点头,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走,包厢门上的金色贴纸在灯光下泛着俗气的光。他推开7号厢的门,里面空荡荡的,沙发上散落着几只空酒瓶,空气里残留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沙发缝隙,指尖触到一张撕碎的纸片,拼起来一看,是张KTV账单,印着“锦绣KTV,5月19日,消费8800元”,下方写着“陆-陈”。陆是陆维舟,但陈是谁?账单背面还有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划的:“背叛者,下一场。”
沈墨的喉咙发紧,账单的字迹让他想起车库的纸条。他把账单塞进口袋,站起身,门外的走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有人踩碎了玻璃渣。他猛地回头,门缝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雨声从远处传来。他快步离开KTV,弄堂的湿气裹着油烟味,让他想起母亲的小吃摊。他站在弄堂口,点开手机,想搜索“背叛者”,却刷到一条新闻推送:“上海云锦大厦命案,警方锁定嫌疑人。”配图是他的工牌,赫然写着“沈墨”。
他的心猛地一沉,工牌明明在抽屉里,怎么会出现在新闻?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跑吧,沈墨,游戏开始了。”他抬头,弄堂尽头,一个黑影闪过,穿着连帽衫,手里握着什么,反光一闪,像刀锋。沈墨的腿像灌了铅,他转身跑向地铁站,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心跳声盖过了弄堂的喧嚣。
地铁站的LED屏滚动着新闻,沈墨的工牌照片刺眼无比。他挤进车厢,靠在角落,低头掩住脸。车厢广播沙沙作响,突然插播一句:“沈墨,7号线,下一站,往前走。”他猛地环顾四周,乘客低头刷手机,没人看他,但后颈的寒意像针刺。他摸向口袋,铜币还在,便笺却不见了。他回忆KTV的场景,那声玻璃渣的轻响——有人跟踪他?还是他不小心掉了?
一年前,沈墨租在MH区的老小区,房东是个爱八卦的阿姨,叫章素梅。她后来成了云锦大厦的清洁工,偶尔会给沈墨带点自家包的粽子。她常说:“小沈啊,职场水深,别信那些笑面虎。”沈墨笑笑,没当真,但章素梅的眼神总带着点意味深长,像在暗示什么。现在,他想起她的话,心头一紧——章素梅在云锦大厦,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沈墨冲出地铁车厢,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拨通许清瑜的电话,声音沙哑:“清瑜,陆维舟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许清瑜沉默几秒,语气急促:“沈墨,别乱查,陆维舟惹了麻烦,你别掺和。你在哪?我去找你。”沈墨没回答,挂断电话。他想起许清瑜昨晚的眼神,那句“鬼鬼祟祟”像在试探什么。
他躲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瓶水,坐在角落翻看账单。KTV的消费记录,8800元,远超陆维舟的日常开销。他搜索“陈”,想起公司有个客户,陈子昂,外地来的投资人,常跟陆维舟吃饭。沈墨打开微信,找到陈子昂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5月18日:“老陆,合同的事,别拖。”他点开语音通话,提示“号码已注销”。沈墨的心沉到谷底。
便利店的电视播放新闻,记者站在云锦大厦前,语气沉重:“警方在车库发现第二件物证,疑似嫌疑人的录音笔。”画面一闪,显示一支黑色录音笔,笔身上刻着“沈”。沈墨脑子里嗡的一声,回忆起一个月前,许清瑜借过他的笔,说是开会记笔记。那支笔,她好像还了,又好像没还。
雨停了,沈墨走出便利店,弄堂尽头的石库门老宅亮着昏黄的灯,留声机低吟着老歌,像在诉说上海的秘密。他摸出铜币,“背叛者”三字在路灯下闪着冷光。他攥紧拳头,低声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远处,摩托的轰鸣渐近,像有什么在逼近。沈墨裹紧风衣,消失在弄堂的阴影里,而云锦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不眠的夜,像在等待下一个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