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罗刹都市(上)

迷城的夜,像一块巨大的、被无数欲望浸染的墨玉,深邃而又折射着迷离的光。秦记酒馆的灯笼,在巷口摇曳,如同一只孤独的萤火,为那些在都市丛林中迷失方向的灵魂,提供着一处暂歇的驿站。

今夜的酒馆,比往常多了几分喧嚣。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围坐一桌,谈论着最近城中某个网红公司“颠倒众生”的奇闻异事。他们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角落里独自品酒的老秦,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待那群年轻人酒酣耳热,付账离去,酒馆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青石板路,也敲打着人心底的某些尘封的记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气质儒雅却眉宇间带着几分落寞的青年,在门口踯躅了片刻,终是推门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七八,眼神清澈,只是此刻布满了疲惫与迷茫。

“老板,还有酒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老秦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坐。解忧酒,管够。”

青年坐下,老秦为他斟上一碗酒。酒液琥珀,在昏黄的灯光下荡漾着微光。“看你样子,像是遇到了难处。”老秦淡淡开口,如同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青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中却似乎多了几分神采。“老板……你信这世上有颠倒黑白,以丑为美的地方吗?”

老秦放下手中的酒壶,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这迷离的雨夜,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时空。“迷城之中,光怪陆离,见怪不怪了。你且说说,我姑且听听。”于是,青年便在这淅沥的雨声中,缓缓讲述了他的故事。

他叫马俊,一个自小对传统审美和精湛技艺有着近乎偏执追求的年轻人。他容貌俊朗,气质干净,一手好字,画的工笔画也是灵动飘逸,在学校里曾是公认的才子。毕业后,他满怀憧憬地进入了迷城,希望凭借自己的才华闯出一片天地。

然而,迷城的风向,变得太快。他所坚守的“美”,在这座追求新奇、热衷解构、崇尚“流量至上”的都市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土气”。他的作品,被斥为“老古董”、“没有冲击力”、“不符合当下审美趋势”。他引以为傲的俊朗外形,在一些追求“高级脸”、“厌世感”、“破碎美学”的圈子里,也被贴上了“过于标准”、“没有辨识度”、“缺乏个性”的标签。

几番碰壁,积蓄渐空,马俊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他住着最便宜的隔断间,每日靠泡面度日,心中的理想与骄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一点点消磨。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了一个名为“颠倒众生”的文化创意公司正在招人。这家公司以其特立独行的风格和对主流审美的公然挑战而闻名,在迷城中迅速崛起,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势力。据说,他们不看学历,不看背景,只看你是否“够特别”、“够颠覆”。

马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去应聘。“颠倒众生”的公司,坐落在迷城一处废弃工厂改造的艺术园区内。外表斑驳,内里却别有洞天。公司内部的装饰,极尽夸张、怪诞之能事。色彩浓烈刺眼,线条扭曲变形,随处可见造型诡异的雕塑和装置艺术。而公司里的员工,更是让马俊大开眼界。他们或画着极其浓重、甚至有些骇人的妆容,或穿着剪裁奇特、布料怪异的服装,或佩戴着叮当作响的金属饰品,发型更是五花八门,极尽张扬。他们表情或桀骜不驯,或冷漠疏离,或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马俊那身干净整洁的棉布衬衫,和他那张清俊温和的面容,在这些人中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误入魔窟的羔羊。

面试他的是一位自称“黑山大人”的部门主管。此人身形魁梧,脸上涂抹着如同岩石般粗粝的油彩,双耳挂着巨大的骨质耳环,鼻子上穿着一个狰狞的金属环,眼神锐利如鹰,声音粗犷沙哑。马俊将自己的作品集递了上去。黑山大人随意翻了几页,便不耐烦地将其丢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这些玩意儿?太‘正’了,太‘美’了,太‘和谐’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们‘颠倒众生’,要的是能够刺痛眼球,颠覆认知的力量!你懂吗?”马俊试图解释自己的创作理念,但黑山大人根本不给他机会。“看看你,”黑山大人上下打量着马俊,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这种‘小白脸’的货色,在我们这里,是最不受待见的!简直就是审美的灾难!”周围几个路过的员工,也向马俊投来了或戏谑、或厌恶的目光,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刺耳的哄笑。马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和才华,有朝一日,竟会成为被嘲笑和攻击的对象。在这个“颠倒众生”的国度里,美,竟成了原罪。

马俊狼狈地逃离了那家公司,心中充满了困惑与愤怒。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难道美丑的标准,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被颠覆吗?接下来的日子,他四处碰壁,生活愈发窘迫。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坚守的一切。迷城的夜,对他而言,变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寒冷。他开始在深夜的街头游荡,看着那些灯红酒绿,看着那些光怪陆离,心中充满了迷茫。他像一叶孤舟,在欲望的海洋中飘摇,找不到停靠的彼岸。

酒馆内,青年马俊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眼神中充满了无助。老秦默默地为他添满酒,没有说话。窗外的雨,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光怪陆离的迷城,也仿佛在冲刷着每一个在其中挣扎的灵魂。马俊不知道,他的这段奇遇,才刚刚开始。而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将他推向了一个更加荒诞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