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石三鸟

春寒料峭时节，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已吐出点点嫩红。我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七个月的孕肚高高隆起，像揣着个精致的白玉西瓜。羞雨正跪在脚踏边，小心翼翼地为我揉着浮肿的脚踝。窗外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宫女们慌乱的请安声。

“主子，皇后娘娘传各宫主子去凤仪宫议事呢。“羞雨忧心忡忡地望着我的肚子，“说是要为皇上万寿节做准备。“

我轻抚腹部，感受着两个小家伙不安分的踢动。自年宴确诊龙凤胎后，太后特意免了我每日晨昏定省，如今皇后突然召见，怕是推脱不得。

凤仪宫内，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各色茶点。皇后端坐主位，一袭正红蹙金凤袍衬得她雍容华贵。我扶着腰刚要行礼，她便含笑摆手：“林宝林有孕在身，免礼吧。“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像一层薄冰覆在深潭上。

“皇上万寿节在即，本宫想着今年要办得比往年更隆重些。“皇后指尖轻点案几，“诸位妹妹可有什么好主意？“

李妃把玩着鎏金护甲，漫不经心道：“不如在摘星阁设宴赏烟花？皇上最爱登高望远。“她今日穿着杏红织金襦裙，发间九鸾衔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明艳得刺眼。

我注意到赵昭仪与顾婕妤交换了个眼神。赵昭仪今日特意梳了飞仙髻，鬓边那支累丝金凤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忽然笑道：“听说林宝林绣工了得，不如为皇上绣幅万寿图？“

满座嫔妃的目光顿时聚集在我身上。我垂眸浅笑：“妾身手艺粗陋，怕是...“

“宝林过谦了。“顾婕妤打断我，葱指捻着帕子掩唇轻笑，“谁不知太后娘娘身上的玉兰香囊就是宝林的手笔？“她今日穿着湖蓝织锦袄裙，腕上翡翠镯子水头极好，一看就是新得的赏赐。

议事散后，我扶着羞雨慢慢往回走。途经御花园时，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珠子都准备好了？“

“放心，都是上好的...“

“...到时候就看那贱人...“

声音戛然而止。羞雨吓得脸色发白，我捏了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回到寝殿，我立刻让羞雨去查近日各宫动静。

二月初二，皇上万寿节。

整个皇城张灯结彩，连宫道两侧都挂满了琉璃宫灯。我本欲称病不出，谁知刚递了折子，赵昭仪就带着太医亲自来“探望“。

“宝林妹妹该不会是瞧不上皇上的寿宴吧？“她站在床前冷笑，金凤簪的流苏晃出凌厉的弧度，“还是说...怀了龙凤胎就这般金贵，连台阶都走不得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换上藕荷色绣缠枝纹的宽松宫装，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临行前，羞雨偷偷在我腰间系了条红绸——据说是她娘从护国寺求来的保胎符。

摘星阁下，百官命妇已列队等候。皇上穿着明黄龙袍站在最高处，身侧是凤冠霞帔的皇后。我抬头望着那蜿蜒如蛇的汉白玉台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抽痛。

“林宝林脸色不大好？“顾婕妤不知何时凑到跟前，假意关切地扶住我的手，“要不要妹妹扶你上去？“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硌得我生疼。

刚走到台阶中段，忽见前方珠光闪烁。定睛一看，竟有数十颗佛珠散落在台阶上！我猛地扶住栏杆，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

屠御女踩着珠子滚落，杏色裙摆顿时绽开一朵血花。满场哗然中，皇上疾步而来，明黄龙袍扫过染血的台阶。

“传御医！快！“

赵昭仪扑通跪下，泪如雨下：“皇上恕罪！妾身的佛珠不知怎的就散了...“她颤抖着捧起断裂的珠串，“这、这是陈婕妤上月所赠...“

陈婕妤脸色煞白：“你血口喷人！“她今日穿着樱草色交领襦裙，此刻裙摆都在发抖，“分明是你自己...“

“够了！“皇上一脚踹在赵昭仪肩上，九龙纹靴沾了血迹，“朕的寿辰，你们就演这出好戏？！“他目光扫过陈婕妤，“即日起，降为嫔位！“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赵昭仪哭得梨花带雨，发间金凤簪都歪了；陈嫔——曾经的陈婕妤——瘫坐在地，樱草色衣裙沾满灰尘；而顾婕妤站在阴影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回宫路上，羞雨告诉我屠御女小产了，但皇上念其可怜，晋为宝林。夜深人静时，我望着帐顶的百子千孙纹出神。今日那佛珠，若踩中的是我...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腹部，两个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不安，轻轻踢了踢。

“主子，安蓉姑姑来了。“羞雨轻声唤醒假寐的我。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捧着锦盒立在灯下，眉眼温和：“太后娘娘赏赐安神香一盒，让宝林主子好生将养。“

我正要谢恩，却见安蓉姑姑以袖掩唇，极轻地说了句：“赵昭仪宫里的杏儿，前日去过顾婕妤处。“

烛花爆响，映得满室生辉。我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这场局——赵昭仪与顾婕妤联手，既要除掉屠御女的胎儿，又想害我流产，顺便铲除陈嫔这个眼中钉。一石三鸟，当真好算计。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我摸着太后赏的安神香，忽然想起入宫前母亲的话：“秋华，宫里的人心，比毒蛇还毒。“如今腹中这两个小生命，还未出世就已被无数人惦记着要扼杀。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轻轻哼起小时候的摇篮曲，不知是在安抚腹中的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这深宫里的长夜，终究要一个人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