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鸣多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衬衫。窗外，西安的夜色深沉，远处钟楼的轮廓在霓虹中若隐若现。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又哭了。
五年了......五年里，他每晚都会梦见同一个场景：大雪纷飞的长安城外，一个古代的红衣女子踉跄着行走在雪地里，嘴唇冻得青紫，却仍死死攥着半块青铜镜，对着阴霾的天空喃喃自语：“鸣多哥哥……你说过你在长安的……“
然后，每到此时，钱鸣多的梦就会戛然而止。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书桌上，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了摊开的教案——《东汉末年社会结构变迁》。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中一行字：“貂蝉，本名任红昌，忻州木耳村人。“
他猛地合上书，仿佛那行字烫手。
“红昌……“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喉咙发紧。
他曾经以为，穿越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可当他回到现代，发现自己衬衫口袋里多了半块青铜镜。而史书上关于貂蝉的记载，竟与他经历的分毫不差时，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梦。
尤其是他书桌里的那块元帕，上面有点点红落。这是貂蝉将一个完壁的身子交给自己的那晚的见证。
他真的去过东汉末年，他真的遇见过貂蝉。
而他，抛弃了她。
粉笔灰在阳光下漂浮，钱鸣多站在讲台前，“今天继续讲东汉末年政局。“他翻开讲义，声音平稳，“上节课我们讲到王允利用貂蝉离间董卓与吕布，今天我们来探讨这个事件背后的历史真实性。“
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貂蝉“二字，最后一笔微微发颤。
前排戴眼镜的男生举手：“钱教授，史料记载貂蝉是王允的义女，但《后汉书》里根本没提这个人。她会不会根本不存在？“
钱鸣多的指尖停在讲台的边缘，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木耳村的夏夜，蝉鸣声声。红昌（貂蝉本名）靠在他怀里，他们的双脚都泡在池塘微凉的水中。
“鸣多哥哥，你真的要娶我吗？其实……“她的声音低下去，“我可以给你做妾的。“
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却藏着化不开的哀愁。
“钱教授？“学生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钱鸣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三国志》裴松之注引《英雄记》提到过王允使'蝉'为间，这个'蝉'字，很可能就是貂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历史不会记载小人物的全名，但……她确实存在过。“
粉笔在“貂蝉“二字下划了道横线，力道重得将粉笔折断。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犹豫着举手：“教授，那她后来怎么样了？民间传说她被关羽所杀，是真的吗？“
钱鸣多记忆中的红昌突然鲜活起来。
那是个雪夜，她赤脚站在草屋门口，单薄的红色衣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回头对他笑：“鸣多哥哥，若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他说：“别说傻话。“钱鸣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建安三年，吕布败亡。“他的声音突然沙哑，“史书没记载貂蝉下落，但……“
他停顿了太久，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翻页声。
“但什么？“女生轻声的追问。
“但她很可能......死在了那年的冬天。“钱鸣多的指甲掐进讲台的边缘，“因为那年冬天......长安的雪……很大。“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叹息，有细心的学生发现，教授的手在抖。
后排高个子男生突然开口：“钱教授，您为什么这么肯定？难道您见过貂蝉？“
教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钱鸣多猛地抬头......他见过。
他见过她初夜时羞红的脸，见过她练剑时飞扬的发梢，见过他担水走路时高耸的前胸像一对小兔子般的乱抖，也见过她雪地里冻得发紫的嘴唇。
“学术研究需要逻辑推理。“他强迫自己冷静，“第一，王允确实用了美人计；第二，吕布好色史书有载；第三……“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第三点是什么？是红昌蜷缩在他怀里说“我怕“，是她哭着问他“你会不会突然消失“，是她在雪地里漫无目的的追赶已经回到另一个时空时......哭喊：“鸣多哥哥别走”……
“第三，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最终说道，“我们永远不知道被抹去的故事里，藏着多少真实。“
阳光斜照在讲台上，粉笔灰像雪一样飘落。
梳马尾的女孩又轻声问道：“钱教授，您觉得貂蝉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民间传说？“
钱鸣多的手指微微一顿，“她存在。“他轻声说，“而且，她比史书记载的更加真实。“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学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一向严谨的钱教授为何突然如此笃定。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续离开。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磨蹭到最后，走到钱鸣多身旁，小心翼翼地问：“教授，您是不是……很心疼貂蝉？“
钱鸣多正在擦黑板的手顿住了，粉笔灰簌簌落下，覆盖了“貂蝉“二字。
“我只是个历史学者。“他背对着学生说，“我们的工作是还原真相，不是……不是心疼一个已经死去一千八百年的姑娘。”
“可是您的神态和表情......”女生顿了顿轻声道：“我观察您好几天了，您每提到一次貂蝉，好像您的内心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的感觉。”
钱鸣多不禁转过身，看着这个妙容姣好的女生。仿佛在一瞬间，面前的女生和貂蝉就是一个人。
钱鸣多晃了晃脑袋，他瞥了眼女生，尴尬的笑了笑，“你知道吗？历史上的貂蝉被誉为古代四大美女，可是她在喝下一瓶神奇的药水之后，就变的很难看了。”
“为什么？”女生闪动着长长的睫毛。
“因为......她是为了和自己相爱的人可以一起终老。”钱鸣多又擦拭起黑板，故作轻松的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会给你们讲一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