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之后,头痛欲裂。
陈安东捂着脑袋,费劲睁开沉重的眼皮,瞳孔中映出的一点亮光逐渐放大,视线中出现模糊的场景。
“小雅啊,茶......”
下意识呼唤小秘的陈安东却是突然愣住了,他眼前看到的不是自己装修豪华的别墅卧室,也不是奢侈华丽的办公室,而是一间简陋到无法形容的小房间。
破旧的土坯墙边靠着半张八仙桌,泛黄的报纸糊满了黑乎乎的木窗户,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竟然还铺着一大堆干柴禾。
屋内很是昏暗,散发着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气儿,闻得人脑袋晕晕沉沉的。
“这特么给我整啥地方来了?”
陈安东拍拍脑袋,挣扎着坐起身,身上盖着的厚重棉花被缓缓滑落,只穿着线织毛衣的身子瞬间感受到一股冰冷的空气,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也令他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抓起被子又捂住了身子。
旋即,他就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身下是一座土炕,火应该还烧着,几缕轻烟从炕边缓缓升起。
“草,一氧化碳中毒了,哪个孙子要害我!”
陈安东一个猛子跳起来,箭步冲过去一把拽开了那扇拼钉起来的木门。
贪婪的大口呼吸着。
夹杂着冷风的新鲜空气入鼻,陈安东大脑迅速清醒过来。
屋外是一方篱笆墙围起来的院子,地面积了厚厚一层雪,有个高大魁梧,穿着军绿色大衣的平头青年拿着大扫帚正卖力的清扫着。
见陈安东出来,青年回过头,国字脸,眉毛很粗,明明是在笑,却反而有点凶悍相:“醒了东哥,昨晚让你少喝点你还不听,头疼不好受吧?”
瞧着笑嘻嘻的青年,等到看清他的脸,陈安东瞬间瞪大了眼睛,头皮发麻。
“马军?!你不是早都死了么?”
“你才死了呢,大清早的就咒我,酒还没醒呢?”
马军翻了个白眼,放下扫帚,拍了拍身上的雪,进了旁边一间看起来像是灶房的屋子。
“等着,我去给你倒点水。”
陈安东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他明明记得马军早在97年就因为跟人打架被捅了刀子,没救过来,年纪轻轻就没了。
可是现在怎么突然就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做梦?
陈安东使劲掐了自己大腿根一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一颤。
这不是梦。
陈安东抿了抿嘴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瞅向房间八仙桌上放着的一本日历。
日历正中间明晃晃的数字。
1990。
轰!
陈安东瞳孔一缩,只觉得大脑里犹如天崩地裂,嗡嗡作响!
许久之后,他才渐渐缓过神来。
然后抬头看向这间简陋的土坯平房,炕洞里燃烧的干柴噼里啪啦,零星的火星子蹦到地面上,化作一个个小黑点。
“呵......呵呵......哈哈哈......”
陈安东咧开了嘴,笑声从若有若无的低沉逐渐变大,到最后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
自己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
重生这种匪夷所思,违背科学的事儿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这时,马军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见陈安东又笑又哭的样子,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搪瓷缸递了过来。
“来东哥,先喝点蜂蜜水缓缓。”
陈安东看着马军,这个自己上辈子关系最好的哥们。
有个惨淡的身世,老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沾染上赌博把家里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直接投河了。
老妈是插队来的女知青,印象中娘俩经常在村里四处借粮,但是那年头家家户户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导致娘俩整天忍饥挨饿,还要受债主的追债,过得非常艰苦。
后来知青可以返城以后,他妈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就跑了,留下只有六七岁的马军一个人,靠着乞讨和左邻右舍偶尔的救济才长大。
所以马军能长到接近一米九,完全称得上是奇迹了。
同时也正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养成了马军凶悍的性格,从小到大,兜里时常都揣着半块板砖。
不过他倒是和陈安东关系很好,原因则是马军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陈安东看不惯护过几次,为此两人还一起挨过好几顿打。
后来马军身子长起来以后,就很少有人再敢招惹了,陈安东上学期间几乎没有人欺负也是因为马军的存在。
都知道他有个打起架来很彪的哥们儿。
陈安东脑子里想着马军的过往,顺手接过搪瓷缸,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好多年都没喝过这种正宗的蜂蜜水了。
马军坐到炕边,点了一根金丝猴,咂吧两口说道:“东哥,不就是轮岗么,反正你的工人身份也保留,实在不行可以找点其他门路嘛。”
“你看我一个人种地,也能养活自己,当然东哥你比我聪明,我相信你干其他事儿肯定也能行的。”
陈安东大口喝蜂蜜水的动作陡然一滞。
轮岗?
他想起来了,90年中专毕业后,他被分配进了县红衫制衣厂上班,月工资95块,算是比较高的了。
可是还没上几个月,厂里的状况就愈发下滑,订单越来越少,渐渐入不敷出。
90年十二月底,厂里发通知从一月起所有工人分成三班,实施轮岗,每班上一个月休两个月,休岗期间每月只发18块钱基本生活费。
一时间制衣厂要倒闭的消息传得满天飞,下岗的阴影笼罩着每一名工人。
陈安东就是其中之一,当初他家里因为父亲干活摔断腰的事儿还欠着近两千元外债,全家就靠着他跟他大哥两个人的收入撑着。
下岗就意味着家里收入锐减,还债更是遥遥无期。
在91年元旦那天更是发生了一件令陈安东后悔了一辈子的事情。
隔壁大队王海魁一家得知陈安东即将下岗后上门催债,扬言要么还钱,要么就把陈安东二姐嫁给他儿子王鹏飞做儿媳妇,欠他家一千五百元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
王鹏飞是附近十里八乡臭名昭著的混子,作为家中独苗的他从小就被宠的无法无天,仗着家里有钱惹是生非,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样样精通。
嫁到他们家就如同进了魔窟。
但最后在他们一家人的逼迫下,同时也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二姐主动同意了。
而当时陈安东前一天夜里因为面对即将到来的下岗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没能现场阻止。
等他回到家以后,发现急不可耐的王海魁当天下午就把聘礼送来,就等着第二天娶亲了。
陈安东勃然大怒,提起砖头直接就冲去了王海魁家里,将王鹏飞给开了瓢。
二姐的婚事自然是没了,但陈安东也因此进去了三年,不但工人身份没了,导致没能拿到后来制衣厂改革失败后遣散员工的一大笔安置费,家里更因为债务加赔偿的问题雪上加霜,能卖的全卖光了,一连好几年全家都没见过一丁点油水。
想到这里的陈安东又瞅了一眼桌子上的日历。
12月30号。
幸好,还有两天时间。
其实他对于上辈子开王鹏飞的瓢并不后悔,哪怕纯粹为民除害也是赚的,他后悔的是因为自己的鲁莽造成了家里更沉重的负担。
现如今重活一世,这件事本就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陈安东就不信以自己这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在短时间内把这两千元的外债解决不了。
“咦,这两天忙着跟你解闷都忘记换日历了,今天都91年了。”
马军挠挠头,将桌上那本日历随手扔到一边,然后从炕边翻出了一本新日历摆上。
陈安东:“!!!”
今天是元旦!
啪!
陈安东一把将还没喝完的搪瓷缸子拍到桌上,随手扯起炕上的棉袄就往外面跑。
“马军,抄家伙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