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看来,神色淡得连晨光都退避三寸,不敢将她亲吻,“施主,贫尼已是遁入空门之人,往事皆成过眼云烟。”
言语中满是漠然,甚至有些生硬。
李承渊下颌绷得如刀削般冷硬,可眼底却像裂开的冰面,漫出哀凉的痛楚,“遁入空门?你出家,是因为我吗?”
姚纤婀嘴角一扯,心中却只觉得好笑,他有那么重要吗?居然能使她伤心欲绝到放弃这斑斓的红尘?
本以为过阵子钟琰之三年守孝期满,届时她成为旁人之妻,以李承渊太子之尊,必是不屑再来纠缠,他们这辈子该是不会再见的。没想到他突然而至,幸亏有“尼姑”这个身份作为阻碍。
在甘霖寺这三年,她其实很开心。钟家人对她很好,还经常送来爹爹的书信,再也没有人说她是地上草泥,也没有人拿她当成囚犯。
她已经喜欢上钟琰之。
只是偶尔想到李承渊,她胸口就像被人塞进一颗未熟的青梅,酸涩的汁水无声地渗进血肉,道不明的酸痛。
以前她见到他,是忍不住想笑。如今想到李承渊,只有酸痛。可当钟琰之来探望她时,她就没感觉了。
李承渊看着姚纤婀,胸腔像是被抽走了活跃的力气,沉沉地坠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钝的疼。
片刻,姚纤婀嘴角噙着淡如清茶的弧度,眼波如静置的湖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却不再为他泛起明亮的涟漪,“同殿下无关。神佛身后圆月如光,照破无明黑暗。与其说贫尼出家乃大彻大悟,倒不如说是与佛有缘。”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还俗?”他以“我”自称,像从前的程渁那样,没有太子的高高在上。
长风掠过,他青色的衣摆随风轻颤,恍若谪仙暂驻人间,只为寻回前世遗留的凡女心上人。
“何意?”姚纤婀皱眉。
李承渊展颜一笑,深眸却藏着时光刻下的懊悔无奈,如陈年苦酒,越来越涩,“纤纤,当年在船头,我跟赵浮岚是在演戏,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是不会娶她的,就连那朝夕玉镯,她后来都还给我了。”
姚纤婀没想到李承渊还记得这事,若非他提及,她都忘了她曾在河畔看见他和别的女子眉目传情。可她不笑,也不悲,唇线柔和如初春的柳梢,星眸亦然未为他蕴起波澜。
“嗯。”这些都同她无关了,她的心里已经住进别的男子,如今只巴不得他赶紧消失在她眼前。
“随我回长安好不好?我好想你。”
“殿下是龙髓凤血,自有长安城的名门闺秀陪伴,几时轮到我一个无名小卒挂心。”
“不,纤纤。你不是无名小卒,长安繁花三千,可我唯独钟爱你这束月光。只有你,能在濒临生死之际,抱起孤苦无依的我。我找了你那么久,怎舍得以后没有你。”
李承渊并不放弃,几乎带着哀求了。
“殿下,请你当作贫尼死了吧,贫尼实在不想再踏进你的人生了。”
她一鼓作气,道明了心中的想法。她是个“尼姑”,难不成李承渊还敢强掳她不成?
她马上就要幸福了,实在不想和他再扯上关系。可当年见识过他的蛮横,心中总有些担心。
日光斜照,她的容颜镀上一层淡金,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丝纹不动,他终于意识到,那个昔日会因他喜,会为他忧的女子,早已被他亲手驱逐,是他斩断了他们的情丝牵绊。
她的冷漠,令他无法接受,他尝试前进,谁料她纤指无声卷入袈裟中,肩颈拉出凌厉的弧线,像张到极处的弓弦,蓄满警惕之色。
李承渊顿住脚步,无论他如何自我安慰,都得承认,姚纤婀不再信任他,反而对他充满戒备。见到他时,她只有疏离和惊惶。
可他们曾经,无比亲密过。
她会笑着唤他“程渁”,替他捏背问他能不能带她逛街,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刚才重逢,她一直在保持距离,从称呼到神情。
刹那间,他飞扬的衣袍犹如垂死青翼,玉立的脊背在日光下一寸寸龟裂,将他的理性不断压榨。
姚纤婀转过身,懒得再看他,“殿下,贫尼请你将须静放了。”
“须静”就是叶子,李承渊方才已从住持师太口中得知。
便是他生平头一次跟别人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话,她心里装的也都是别人,他的嗓音变得脆弱沙哑,像野兽被困于陷阱时的哀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姚纤婀想回答“是”,但又怕他觉得丢脸,就像他当年羞辱她后,还要将她强行捆在身边那样。他可以不喜欢别人,但容忍不了别人无视他。正思忖着如何回答时,叶子已从门外蹦跳而进,她跑到叶子身边,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须静,他们可曾为难你?”
叶子摇摇头,连忙将姚纤婀拉到屋内,并锁上门阀。
“小姐,那狗太子有没有逼你啊?”叶子握上小姐的手,小声说着。
“没有,”姚纤婀掩下眸子,“不过,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头再受他蒙蔽。被他伤过一次,就够了。”
“那就好,”叶子朝窗外看了看,“小姐,这是尼姑庵,谅他太子再怎么权倾天下,为了名誉,也不敢对你一个尼姑下手。我们只需在这屋子躲着,等他自行离去便可。”
姚纤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方才被他押过来时,你没有告诉他,我们两个只是带发修行而已吧?”
“没有。”顿了顿,叶子又道:“整个甘霖寺只有住持师太知道我们是假尼姑,她这几年一直收受老爷和钟公子的香火钱,必是不会出卖我们。”
细沙从漏口无声滑落,橱窗明亮的金光蜕化成溶溶余晖,像梳齿缓缓掠过时光,偷偷换下黑色的夜幕。
天黑了,姚纤婀与叶子在屋里呆了一夜,都未见李承渊破门而入,想来他必是知难而退,放弃离去了。
思及此,姚纤婀松了口气。打开门板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庭院,李承渊果然销声匿迹了。于是,她不再憋着,令叶子先用膳后,自己飞快奔向山中的梵音湖透气。
秋天落叶堆叠,将地面上的锐石与泥沙掩盖。姚纤婀只顾着走路,并未留意路况。忽而脚下一扭,右腿的肌肉仿佛被重锤击打一般,就在摔向地面之时,一道青影忽现,臂膀揽住她的纤腰,将她的身子勾进怀中。
夜幕下,那双如琉璃般熠熠的深眸将她锁住,他的身后是天空那轮皎洁的明月,女子清甜的体香渗进他鼻尖,他贪婪地吮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