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开皇元年，鄂州城破庙的残烛下，男婴的啼哭惊飞檐下寒鸦。他被破席卷着丢在“李记米行“门口，襁褓里半块碎银凝着霜，银角“李“字已被血锈染得模糊。米行杂役看他眉间有撮白毛，顺口唤作“白头“——谁也没想到，这乳名后来竟成了长江两岸家喻户晓的仙长名号。
白头的童年浸在米缸霉味里。七岁起，他白天帮工推磨，夜里蜷在柴房听老鼠啃梁。某个冬夜，他撞见账房先生往漕运文书里掺私章，被追至长江边时跌进冰窟。江水灌进喉咙的刹那，他看见月轮下有白衣老者踏浪而来，袖口“空空“二字在波心晃成碎金。老者抛出七枚铜钱，钱面金光织成网托住他，再睁眼时，怀中多了卷用龙鳞纸裹着的《云台秘要》。
“娃子，想活命就往西走。“破庙神像前，跛足道人用拐杖敲着他膝盖，“秦岭有座云台观，观里第七根石柱下埋着你的命。“道人走后，白头摸出贴身藏的碎银，发现背面竟刻着“空空“二字，与老者袖口刺青分毫不差。
开皇三年暮春，十四岁的白头揣着半块硬饼扒上运粮车。车轮碾过函谷关时，他已啃完三袋老鼠偷剩的麦种。秦岭七十二峰如剑插天，他在荆棘丛里爬了七日，指甲缝嵌满血泥，终于看见“云台观“三字在云雾里若隐若现。
第七根石柱下的铁盒里，除了玉简，还有七枚刻着星象的青铜灯盏。他按玉简指示点燃灯芯，殿内突然亮如白昼，石壁上浮现出用朱砂写的“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机“。从此，他以野栗为粮，以朝露洗漱，每日寅时便对着东方练剑——剑是用观后古松枝削的，三个月后竟能劈开碗口粗的竹石。
师兄们笑他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剑先学飞符，三个月早该能驭风了。“白头不说话，只是每日天不亮就抱着灯盏去山顶布北斗阵。直到某个雪夜，他在练剑时突然看见自己的影子与星象重合，手中松枝竟化作青光劈开三尺厚的积雪——此时他才明白，玉简里“大道至简“四字，原是要以拙破巧。
开皇十年，云台观来了场大比。白头的师兄们各展神通：有的驭剑斩云，有的撒豆成兵，唯有他捧出七盏灯，在观前布下“七星续命阵“。当灯烟聚成鹤形绕观三匝时，师父空空道人抚掌长叹：“当年我收你时，只道你是个有华盖命的苦孩子，却不想你竟能参透'以灯照心'的玄机。“
大比过后，师兄们纷纷下山游历，唯有白头留在观中照料药圃。他在崖壁刻下《云台秘要》精要，又用三年时间把观内破损的二十八宿阵图补全。某天给师父煎药时，空空道人忽然指着他渐白的鬓角笑：“别人修仙求黑发，你倒好，白发越来越多。“白头摸了摸额角：“可能是当年冻着了，血热不上头。“道人却摇头：“非也，此乃'华盖现顶'之相，你命里该与黄鹤楼有缘。“
开皇十七年中秋，白头在观中望见东南方有紫气冲斗牛，腰间碎银突然发烫。他翻开《云台秘要》，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纸条，正是当年救他的白衣老者笔迹：“黄鹤楼重修毕，速归，布金仙局。“
他昼夜兼程赶回鄂州，只见长江边新起的黄鹤楼飞檐如翼，檐角铜铃刻着“空空“暗纹。监工的县尉正鞭打迟到的民夫，白头袖中七枚铜钱飞出，卷着县尉私吞的账册落入江心——账册里夹着的，正是他父母当年被诬陷私吞漕粮的假文书。
“你是何人？“县尉抖如筛糠。白头望着楼前滔滔江水，指尖抚过腰间碎银：“我是这楼的旧主人。“当晚，他在楼顶摆下七星灯，灯烟飘向江心时，竟托起一艘触礁的商船。船上老艄公哭着说，看见灯烟里有只黄鹤展翅，正是三十年前救他祖父的仙鸟模样。
开皇十八年元日，黄鹤楼来了位锦衣少年，腰间玉佩刻着“杨“字蟠龙。“听闻仙长能断天命，“少年踏雪上楼，身后随从暗藏刀兵，“敢请为大隋算一卦。“白头扫了眼他眉间“悬针纹“，取过灯盏摆成北斗：“七灯照心，且看天意。“
当第七盏灯芯突然爆亮时，少年脸色骤变——灯烟里隐约浮现“隋“字被火焚烧的景象。“此卦何解？“少年攥紧剑柄。白头淡道：“大厦将倾，非一木能支。公子当惜民力，方保无虞。“原来这少年竟是晋王杨广，此番微服，正是为了探听民间对修运河的怨言。
杨广走后，白头在楼壁刻下“利在千秋，弊在当代“八字。路过的书生见了惊叹，却不知这八字里藏着他用《云台秘要》推演出的隋朝气运——运河终将贯通南北，但开凿之苦，却要百姓用血肉来填。
大业元年，隋炀帝征发民夫百万开运河，鄂州城内十室九空。某日，黄鹤楼外来了个瞎眼老妇，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幼童：“仙长救救我孙儿，他爹被抓去挖河，至今未归......“白头翻开《云台秘要》“悬壶篇“，在楼顶采来几味草药捣烂敷上，幼童竟立刻苏醒。消息传开，每日来楼前求药的百姓从长江边排到城门口。
白头索性在楼内设“施药堂“，又用七盏灯布下“聚灵阵“，让普通草药也能治疑难杂症。有次给流民诊脉时，他发现许多人掌心都有“三才纹“——这正是与他相同的“华盖命“。“你们可知，“他指着楼顶的七星灯，“此灯不仅能续命，还能聚民心。“
大业三年冬至，天台宗智顗和尚拄锡而来：“贫僧从玉泉山追到此处，只为问仙长一句——你布金仙局，究竟是为了救隋，还是为了灭隋？“白头正在擦拭灯盏，闻言笑道：“大师看这灯烟，看似无序，实则暗合二十八宿。隋室气数如灯油，耗尽便会熄灭，贫僧不过是添灯芯的人。“
智顗凝视他满头白发，忽然合十：“老衲曾见《楞严经》里说，'应以仙人身得度者，即现仙人身而为说法'。仙长这满头白发，怕是早已参透'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玄机。“白头摇头：“我不过是个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孤儿，只知道百姓苦，便是天道不公。“
当晚，他在楼顶望着西北方的血云，将那半块碎银嵌入七星灯阵。银块触到灯油的瞬间，楼基深处传来隐隐龙吟——那里藏着他用十年时间打通的地下通道，直通隋室龙脉所在。“空空道人说得对，“他对着江面自语，“黄鹤楼头鹤南飞时，便是我这盏灯照亮天下之日。“
唐贞观年间，鄂州刺史之女抱着幼女登黄鹤楼，见壁上有诗：“白发仙人种杏坛，七星灯照万波寒。“墨迹尚未干透，旁边坐着个鹤发老翁，正在给孩童们分野果。小女指着老翁惊呼：“娘看！那爷爷的白头发，跟画上的仙人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江面上突然飞来七只黄鹤，绕楼三匝后向西方飞去。老翁站起身，腰间碎银闪了闪，竟化作七道金光没入江心。等百姓们涌到江边时，唯有滔滔江水映着明月，哪还有半分仙人踪迹——唯有黄鹤楼头的铜铃，还在夜风里轻轻响着，仿佛在诉说某个关于孤雏、仙道与苍生的古老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