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富贵涛涛

消毒水的气味刺痛鼻腔时,富贵下意识屏住呼吸。三年来,这种味道总让他想起那场改变命运的大火。

2019年7月12日的记忆像块烧焦的胶片,总在午夜闪回。那天他冲进起火的化工厂三车间,浓烟中传来女子的尖叫。防毒面具被汗水糊住视线时,他抓住一截纤细的手腕,却在爆炸气浪中失去意识。

“富贵的伤...是我造成的。“病床上的涛涛攥着病历本,指甲在“化学性角膜烧伤“的诊断书上掐出月牙痕。富贵能感觉到她颤抖的呼吸,像极了那夜被他从火场抱出来的温度。

复健室的落地窗外,栀子花正开得惨白。富贵摸索着抓住涛涛的手腕,“今天练到第几组了?“话音未落,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是护士服袖口蹭到的消毒棉签。

“您又偷喝咖啡了。“涛涛突然抽回手,端起水杯的手指关节发白。富贵盯着她手腕内侧的留置针痕迹,那里本该有枚栀子花香囊。三个月前她借口过敏摘掉时,窗外的栀子花正被暴雨打落满地。

深夜的值班室,富贵摸到抽屉深处的诊断报告。白血病三个字在盲文凸点上跳动,像极了那夜火场里迸溅的火星。他想起上周涛涛突然晕倒时,白大褂口袋里掉出的病危通知书,被自己悄悄塞回了档案柜。

“富贵哥,尝尝新到的蓝山咖啡。“涛涛笑着推来马克杯,指尖残留着化疗药物的苦涩。富贵突然抓住她的手,“今天没带栀子花香囊?“空气骤然凝固,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三年前那场火,其实我早看见你了。“

监护仪的警报声撕裂了黎明。涛涛蜷缩在手术同意书上,笔尖在“骨髓移植“的条款里颤抖。富贵摸索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划过她无名指上的戒痕——那是他们秘密约定终身的印记。

“用我的眼睛换你的光明,好不好?“富贵把脸埋进她散落的发丝,那里还残留着栀子花的残香。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他摸到涛涛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内圈刻着的“生死相随“硌疼了掌心。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时,富贵突然发现涛涛的无名指在微微抽搐。他摸索着将婚戒往她指根处又推了推,金属棱角硌着掌纹里陈年的烫伤——那是三年前火场里被铁梯烫出的月牙形疤痕。

“其实我闻得到栀子花。“涛涛的睫毛在氧气面罩下颤动,化疗药物让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宣纸。她摸索着解开护士服第二颗纽扣,锁骨下方淡粉色的香囊突然滚落,浸透血氧监测导联线的栀子花瓣正渗出琥珀色汁液。

富贵瞳孔猛地收缩。二十年前母亲在中药铺熏制香囊的苦香突然涌进鼻腔,那是他失明前最后的记忆。此刻涛涛的体温透过病号服传来,与火场里那个浑身焦糊的女子重叠成同一团温度。

“你总说我身上有消毒水味。“涛涛突然抓住他空荡荡的眼窝,指甲陷进他颧骨凸起的旧伤,“可你不知道我多想变成你身上的消毒棉签,蹭掉你眼窝里永远洗不净的焦油。“

凌晨三点的更衣室里,富贵撞翻了存放角膜捐献协议的铁皮柜。玻璃碎片扎进掌心时,他忽然看清涛涛夹在病历里的素描——画中消防员的脸部轮廓布满凸起的盲文,正是他每天在复健室摩挲的《盲人触觉地图》。

“当年你冲进火场时,我正躲在反应釜后面试毒。“涛涛将化疗泵流速调至最大,透明软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如泪痕,“那些栀子花香不是香水,是有人往通风口倒了两吨氢氧化钠......“

富贵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记忆里焦糊的空气突然裂开细缝,他想起火场中那截手腕内侧的朱砂痣,此刻正在涛涛病号服袖口若隐若现。监护仪的警报声与十七岁少女的尖叫重叠,他终于看清当年被浓烟模糊的面容——正是如今躺在手术台上的白血病女孩。

“你偷换了病例!“富贵扯掉蒙眼纱布,角膜捐献协议上的盲文在晨光中浮现。昨夜他偷偷背诵的捐献者编号,此刻正与涛涛腕带上的数字严丝合缝。

涛涛突然剧烈咳嗽,粉红色泡沫痰沾湿了婚戒内圈的刻痕。富贵将耳朵贴在她心口,听到骨髓移植舱里离心机特有的蜂鸣,与那年火场里即将爆炸的反应釜轰鸣完全相同。

“用我的骨灰养栀子吧。“涛涛冰凉的手指抚过他新换的义眼,“等开春......“她突然喘不上气,监护仪曲线变成锯齿状,富贵在剧痛中咬破舌尖,尝到三年前火场里相同的血腥味。

太平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时,富贵突然在涛涛耳后摸到枚凸起。他颤抖着剥开结痂的皮肤,露出半枚月牙形疤痕——正是他当年在火场里被铁梯烫伤的位置。更衣室铁柜里飘出栀子花香,十七岁的他蜷缩在消防栓后,正用烧红的消防斧在手臂刻下“生死相随“。

骨髓移植舱的观察窗突然结满冰霜,富贵看见三十八个平行时空里的涛涛正在微笑。第一个时空的她戴着栀子花香囊扑进火海,最后一个时空的她在ICU病房将婚戒套在他义眼上,金属棱角刺破角膜时,所有时空的警报器同时发出尖锐长鸣。

“其实我早知道那是你。“富贵将脸埋进3D打印的模拟面颊,人工泪液混着化疗药物流进嘴角。太平间储物柜的金属把手硌着无名指戒痕,他忽然听见涛涛在说:“你送我的蓝山咖啡,杯底总藏着方糖。“

暴雨再次倾盆时,富贵在复健室种下骨灰盒。栀子花苞在无菌手套里绽开的瞬间,他摸到涛涛藏在花茎里的婚戒——内圈新刻的盲文正微微发热:“我在每粒花粉里藏了止痛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