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理塘土司的鸿门宴

檀香在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会客厅四壁挂满唐卡与兽首。扎西老爷踩着虎皮地毯大步踏入，藏袍上的蜜蜡与松石随着步伐叮咚作响。他宽厚的掌心摩挲着鎏银转经筒，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厅中等待他女儿的青年人。

“你就是那个——”转经筒突然停住，檀木珠子碰撞出清脆声响，“在男澡堂欺负卓玛的人？”

张宸曦正捧着酥油茶，等待月牙，闻言差点呛住。他放下镶银茶碗时，碗底与矮几相碰发出“咔“的轻响。“这句话可以反过来说，“他苦笑着用袖口擦去唇边茶渍，眼角微微抽搐：“我就是那个，在男澡堂，被卓玛小姐欺负的那个男人。”

青年刚要抬手比划重点：男澡堂，被女堂客欺负……扎西老爷突然将转经筒重重拍在案几上。唐卡上的金刚手菩萨在震颤中微微晃动。

“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土司竖起布满老茧的食指，腕间天珠串哗啦作响，“在澡堂里欺负卓玛？“他鼻翼扩张，浓密的白眉几乎要飞入鬓角，“传出去，卓玛以后怎么嫁人？“

窗外传来侍女们“咯咯“的笑声，张宸曦的耳尖顿时涨得通红。他下意识揪住衣领，仿佛此刻仍赤身裸体般不自在。

“三天后是我六十九大寿。我们的习俗，做九不做十。”扎西老爷突然凑近，带着麝香的气息喷在青年脸上。他布满皱纹的眼角舒展开来，却透出不容拒绝的威严，“我会宣布比武选亲。“粗糙的手指戳在张宸曦胸口，“你拿了第一，就是我的女婿。“

张宸曦瞳孔骤然收缩，后背撞上身后的彩绘梁柱。柱上雕刻的雪狮似乎也在对他龇牙咧嘴。“如果我拿不到第一呢？“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没本事的人，“扎西老爷突然大笑，金牙在阳光下闪过刺目的光：“永远也去不了冈仁波齐……”他蒲扇般的手掌拍得青年肩膀生疼，却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嘛...我看好你。“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划过张宸曦喉结，“你行的。“

青年喉结滚动，瞥见门外闪过一抹鹅黄色裙角——好像是程灵儿的身影。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急道：“我妈说娶妻要娶性格温柔的，遇到暴脾气的女人，结婚后不幸福……“声音在土司骤然阴沉的脸色中越来越小，“我看灵儿挺合适的...“

“听说——“扎西老爷突然拖长声调，指尖“嗒嗒“叩击着鎏金茶壶盖：“你在裟解教寺院工地，摸了卓玛那里。”壶盖与壶身碰撞出危险的脆响。

张宸曦猛地站起，撞翻了矮几上的果盘。青稞糌粑滚落在虎皮地毯上，沾满绒毛。“我是为了救人！“他声音拔高了八度，指着自己锁骨下方，“当时机关启动，再晚半刻她就被毒蛇——“

“摸就摸了！”扎西老爷突然暴喝，震得梁上悬挂的经幡哗啦作响。他一把揪住青年衣领，鼻尖几乎相贴。张宸曦能看清老人瞳孔里跳动的怒火，以及自己苍白的倒影。“男人大丈夫！“每个字都像砸下来的冰雹：“做人要老实！到底有没有摸？”

厅外传来碗碟落地的碎裂声，接着是卓玛母亲压抑的抽泣。张宸曦闭了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摸了。”两个字轻得像叹息。

“你摸了她那里，“扎西老爷突然松开手，退后两步展开双臂。阳光透过五彩经幡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宛如跳傩戏的面具。“传出去...“声音陡然转为阴森，“以后卓玛怎么做人？“

张宸曦急得去抓老人的袍角：“不会传出去的！当时就我们两个...“他的辩解戛然而止——扎西老爷正用看傻子的眼神俯视着他。

“现在我知道了，“土司每说一个字，食指就重重戳一下空气，“卓玛她妈也知道了。“突然转身对着门外大吼：“格桑！厨房的旺堆，马上就会知道了！“又对另一个方向喊：“马帮的弟兄们，明天也会知道的！“

张宸曦望着那张不断开合的大嘴，仿佛看见消息像蒲公英般从这张嘴里喷涌而出。他颓然坐倒，打翻的酥油茶在羊毛地毯上洇开深色痕迹。

“后天。“扎西老爷弯腰拾起转经筒，阴影完全笼罩住青年。檀木珠子又开始规律的“咔嗒“声，像在倒计时的更漏。“你夺第一，娶卓玛，皆大欢喜。“他转身时银饰叮当，最后一句话混着门外突然响起的号角声传来：“你们想去冈仁波齐，如果没有我的同意，沿途的土司，是不会放行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张宸曦灰溜溜地从土司府高大的红漆门里钻出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刚与土司进行了一场剑拔弩张的谈判，此刻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抬手擦了擦额头，指节因方才紧握而微微发白。

“扎西叔跟你说了什么？“灵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大门，来到到他面前，杏眼里盛满焦急。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张宸曦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张宸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让我娶月牙。“他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灵儿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睛，“灵儿，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你...打算怎么办？“灵儿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月牙恨我入骨，“张宸曦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这桩婚事。”他顿了顿，突然握住灵儿冰凉的手，“大不了，你跟我远走高飞。“

灵儿的唇瓣颤抖着，贝齿在下唇留下一排清晰的齿痕。她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看着地上两人交错的影子。张宸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拍打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机械得可笑。

突然，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兄弟，找了你好久。我哥，魏武来了！”魏和尚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兴奋。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汉子，此刻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罕见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堆叠得像盛开的菊花。

张宸曦抬头，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那确实是魏武的样貌，但那张脸惨白得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嘴角的弧度僵硬得不自然，仿佛有人用钩子强行拉出的笑容。魏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里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

“今天我请客！”张宸曦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手，“格桑大饭店，大家不醉不归！“

魏武的目光突然转向灵儿，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她是谁？“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张宸曦一把拉过灵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她是我未来的老婆！“灵儿羞得耳根通红，一把推开他的手，却在转身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