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沙暴里是人还是人影?

  • 九时墟
  • 殷寻
  • 4665字
  • 2025-05-20 09:01:02

肃南,瓜县

乔如意收伞时,黑色沙粒顺着伞褶簌簌而落。

四月底的西北气候还不稳定,风起裹沙,蹭着乔如意身上的旗袍一角而过,生冷,将披肩裹紧了些,她伸手拂了拂老旧的红色塑料椅面,手指间也是微微泛黑的沙粒,头顶遮阳伞上的彩绘七色鹿被沙尘蹭糊了轮廓。

旁边有一桌,俩西北汉子,一份酿皮和一大盆的羊棒骨,外加一瓶当地小烧。朝这边瞅了一眼,小声嘀咕着,这姑娘也不嫌冷啊,然后继续聊他们的——

“你猜怎么着?是人影!”

“啊!真的?”

乔如意坐下后看了一眼街对面,一家铺子,上下两层风格迥异。一层通体落地大窗,窗玻璃上绘有被飞天丝带缠绕的咖啡,旁边写有广告语:心想事成特调,量子萃取,愿望坍缩于第一口。

二楼就中式得正统,正脊、檐连、檐椽甚至斗拱都很健全,不过屋脊兽缺了三兽,褐色木匾上刻着“心想事成”四字。木匾下方的雀替坠了只青铜驼铃,风过时却不见响声,许是坏了。

瓜县是不大的地界,被戈壁滩和老城墙包围着的弹丸之地,却是河西走廊深处古丝绸路上的咽喉要地。旅游旺季时,夜市里天南地北的人来人往、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和异域风情的胡笳声好不热闹,还有满城的瓜果香,以蜜瓜为胜,甜得裹着蜜似的。透过城中的残垣断壁,仿佛就能听见士兵们的脚步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声声激昂的战鼓声。

但今天整个瓜县是死般寂静。

老板娘端了一大碗的羊头煮麦子来,热气腾腾的。将乔如意面前的小支桌擦了又擦,抹布上一层沙,语速挺快,“趁热多喝点,你这姑娘穿得太少了,来旅游的吧,也是不凑巧,赶上我们这罕见的天气了。”

“是黑沙暴?”乔如意一勺羊汤入口,不想味道真心不错。

没有过多的羊肉膻味,取而代之的是麦子散发的淡淡清甜,麦子柔中带硬,羊肉却又煮得软烂。这是夜市里唯一开的一家小吃摊,环境是差了些,可厨艺倒是不错。

唯二开门的就是对面那家铺子了。

老板娘闻言,眼里竟有片刻惊慌,嗓音压低了不少,“对,昨晚上老吓人了,鬼哭狼嚎的,瞧见没?连城墙上的砖都刮掉了一层呢。”

乔如意看了一眼出去,不远处斑驳的城墙上的确有新起的缺口。

“听说去年也刮过一次?”

“可不?”摊上无事,老板娘扯了把椅子,用手利落地抹净沙土,坐在乔如意的对面。

“都说黑沙暴是百年罕见,这都连着两年了,还叫啥罕见哩?风沙一刮就跟被黑戈壁滩倒灌了似的,铺天盖地的黑啊。去年那会儿都上新闻了,两万多人被困,可比平常的沙尘暴要吓人。”

瓜县这个深藏在河西走廊的小县城,平时都是岁月静好般的存在,虽说四面沙漠和戈壁,但由于绿化和防护林做得得当,哪怕是风沙季都很少受沙尘暴的影响。

可去年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县城着实火了一把,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不足五万人的小县城生生接纳了因沙尘暴滞留的两万多游客;

二是沙尘暴本身,不是西北之地寻常可见的黄沙漫天,是铺天盖地的黑,似滚滚黑浪从遥远的天地直抵人间。

那场沙尘暴被专家学者定义为黑风暴,是灾害性天气现象不假,但也不罕见。可当地人和当时被困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那不是黑风暴,也不是黑尘暴,因为他们亲眼瞧见那些沙子是黑色的。

当地便有说法出来,那其实是黑沙暴。黑沙暴起,便会有诡异之事发生。

是否发生了诡异之事先搁置一旁,乔如意来这一路瞧见的是土地沙化极其严重,防护林大面积被毁,水渠阻塞,果农菜农损失惨重。更令人费解的是,黑沙暴只发生在瓜县,整个丝绸之路除去瓜县都风和日丽,去年如是,今年亦如是。

乔如意抬眼一扫,目光所及的店铺都门窗紧闭,风窜过空荡荡的美食街,接近黄昏的时辰就倍觉几分萧条来。

地面上有一小撮儿黑沙,随风而走。

乔如意微微眯眼打量那黑沙,竟像是长了脚似的一步步迈往前走,软塌塌的却很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去,走到有石缝的地方竟还踉跄地绊了一下。

贴身小包里的金饼陡然震动,乔如意伸手按住包,里面的震动倏地安静。她再抬眼去看黑沙,就见它成了一片纸状顺着对街店铺门缝钻了进去。

那家,心想事成。

是家咖啡店,别看营业面积不大,眼能瞧见的也就五六桌,却是常年霸榜大众点评网当地口碑第一的存在。

乔如意的手机里还停留在一小时前大众点评网的店铺评论页上。

心想事成特调是店中主打,可据来店里打卡的顾客们的反馈,这家店每一款咖啡都好喝,盲入没错。

有咖啡怎会没糕点?不少顾客在评论区表示,店铺老板真该独立出一个店面扩大糕点经营,因为这家的糕点着实供不应求。

文创糕点,骆驼、沙漠、飞天、琵琶……整条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内容都尽数被店铺老板一一雕刻糕点之上,又以各色或果子或花蕊沁色,味道极好不说,就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顾客们呼吁,这店老板的手艺该去申请非遗了。

提到店老板,每一条评论都几乎一水儿地赞叹颜值——

帅是真帅,冷也是真冷。

可西装暴徒,可陌上公子。

很……行事不同。

此时眼下咖啡店是挂着停业的招牌,但店主没闲着,正在距离店门口的拐角空地处……嗯,修马蹄。

乔如意干脆拄脸观赏。

男人手持马蹄钳,抵住马蹄角质层的瞬间,他小臂的肌肉线条紧实乍现,腐旧的蹄铁崩开时,马鬃抖落了沙尘,那匹马不安踏动,就见他屈起左腿压住马前肢,膝盖骨铬在皮肉与硬蹄交界处。

他反手用蹄刀在蹄缘刮出半月形的弧光,蹄刀锋利雪亮,男人结实的肌理虽尽数藏在黑色衬衫里,但野性和生机勃勃的荷尔蒙力量彰显无遗。

乔如意见过修马蹄的,也见过穿衬衫的,但穿着衬衫修马蹄的人她还是头回见,就那么……有着一股子撩劲儿呢。

金魏在同男人说话,眉头拧得跟抹布似的,苦口婆心状。本是个学者,平时就不擅交际,一着急就爱用手指头戳眼镜腿。就见他伸手朝街对面指了一下,原本闷头不作声的男人就顺势抬眼看过来。

隔着数米远乔如意看不清,但肯定是张挺好看的脸,否则不会把打卡的顾客迷得不要不要的。她没躲没避,甚至还微笑着冲着男人摆了摆手,但对方是随意一瞥就转回了头。

乔如意估算了一下金魏进店“谈判”的时间,看来十有八九是没戏了。

“所以整条街的铺子都关了就是因为黑沙暴?”乔如意问老板娘,一针见血的,“还是因为别的?”

老板娘闻言竟显出几分不自在来,又拎了抹布在手擦了擦桌面,“反正吧,黑沙暴一来大家都足不出户,我出摊纯粹是想多赚两个,但马上也得收摊了,这场黑沙暴不刮个两三天不算完。

看着挺爽快的人,说这番话却是支吾吞吐,一看就是藏着事儿呢。

老板娘话毕就将手里抹布一收,抬屁股走人。

乔如意正想着怎么继续套话,不成想老板娘又扭身回来了。

她心头一喜,却见老板娘冲着对街的心想事成努努嘴,“你们是一起的呀?”

在说金魏,乔如意点了头。

老板娘又追问,“你们是要进古阳城遗址?”

乔如意一听这话就来了更大的兴趣,反问,“您怎么知道我们要进古阳城?”

老板娘重新坐了回来,她身后是昏沉沉的天色,衬得她脸色都蜡黄的。“想进古阳城的人都来找行临,行临就是心想事成的老板。”她朝着玻璃窗那个背影指了指,指完方才反应过来,“哦对,你们都来找他了,肯定知道他叫啥。”

乔如意心说,我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您刚才说想进古阳城的人都来找他带路,别人就进不去?”

“进不去。”

“只能是他?”

老板娘一点头,强调,“只能是他!”

乔如意一听这话更是来了兴致,“为什么?”

古阳城位于瓜县城外约七十多公里的戈壁滩上,是自汉代以来用来防御敌寇、烽燧信息传递的重要城池,到了唐朝时期更是兴盛一时,现如今虽城已荒废,但主城仍在。

乔如意寻的便是那主城。

只是古阳城地处河西走廊的最深处,无人之境危险重重不说,想找到进入古阳城的路都很难,据说是虚虚实实地掩藏在黑色戈壁滩之中,没地图没路线指引,若没有清楚古阳城路线的人引路,贸然前往就会迷失在连绵不绝的祁连山山脉之中,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所以古阳城又被称为河西走廊深处会吞人的嘴。

“就只有他才能找到去古阳城的路,换成别人冒蒙去的都会迷路。而且……”老板娘朝前探身,一脸神秘状。

看得乔如意挺好奇,身体也微微探前。就听老板娘小声说,“在城外还有马场哩,有钱呢,要不然就凭一家咖啡店,再火能赚几个钱?他吧,脾气不咋滴,但人长得帅啊,小姑娘乌央乌央往上扑呢……”

乔如意坐直了,心头不免失望,实际的没听到多少,倒是听得一耳朵八卦。不过瓜县里骆驼居多,他养马吗?

老板娘一叹气,这次是语重心长的口吻,“我其实不想多嘴的,但瞧着你这姑娘面善,就想提醒你一句,别进古阳城了,行临肯定不会带你们进去,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有人都拎一箱子钱来找他呢,结果他连人带钱的都给扔出去了,你们干啥还要去碰钉子?咱这儿好玩的地方多着呢,那个汉武大帝你去看了吗?为啥只是个脑袋呢,那是因为整个河西走廊都是他的身体……”

乔如意抓住关键,“后来那个人呢?”

老板娘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说好像是自个儿去了古阳城。如果真去了,我觉得他是走不出来了,尤其是在起黑沙暴的时候。”

话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然后就是一声长叹,“我就是想跟你说古阳城的事呢,也不怕你笑话说我们这迷信啥的。”

乔如意有了强烈的预感,于是腰板挺直洗耳恭听,而老板娘接下来讲的这桩子事可真就是奔着乔如意的心坎去的。

“我们这的人都说,那黑沙暴根本不是自然灾害,跟沙尘暴不一样的,它就来自古阳城。”

乔如意一怔。

“古阳城里有东西,会跟着黑沙暴出来抓活人。你刚才问我为啥商铺都关门了,就因为这,有可能丢命的事谁不怕呀?”老板娘眼珠子瞪挺大,配合着周遭渐渐暗沉的光线,就有了几分恐怖的意境,“古阳城那个地方我们当地人都不去的,晦气得很。”

“古阳城里有什么东西?抓活人的意思是有人失踪?”乔如意连续问。

“可不说呢,去年丢了好几个!有幸运被找回来的,有的到现在都没动静,跟蒸发了似的,但是你猜回来的人是在哪被找着的?”老板娘即严肃又神秘兮兮的,说话还一惊一乍,“在去往古阳城的黑戈壁滩上!你说多吓人,好好的大活人上一秒还在县城里呢,下一秒就到戈壁滩了!更瘆人的是啥你知道吗?他们没了一只眼睛!听回来的人说,那黑沙里藏着像人影的东西,就是那玩意抓人。”

“全都没了一只眼?”

“对的!”

乔如意微微蹙眉思量着,半晌又问,“黑沙里是藏着人还是人影?”

老板娘一点头,刚要开口,就听旁桌的西北汉子中气十足地来了句,“是人影!我亲眼见着了,老吓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乔如意一跳,扭头看旁桌,这才想起刚才的确是听了一耳朵。

另位汉子马上附和,“对对对,他亲眼见过。”

老板娘,“哎呀,看吧看吧,这种事可不是我瞎说呢。”

乔如意好奇问那汉子,“人影什么样?怎么出现的?”

汉子想都没想,“比正常人要高出挺多来。”他抬手举过头顶,干脆站起来踮起脚又往上够一够,“总之就是老高,但看着就是人影,那种穿着打仗铠甲的人影,就在黑沙暴里啊,若隐若现的。”

“什么时候看见的?”

“昨天刮黑沙暴的时候!”汉子的情绪挺激动,又把跟同伴讲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据汉子自己说,昨天他开车回县城途径戈壁滩,正好就赶上黑沙暴了。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就以为是遇上沙尘暴了,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就会过去。岂料风沙越演越烈,直到铺天盖地的黑沙袭来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去年那场骇人的黑沙暴吗?

他加大油门往家开,身后的天空很快就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所有的光都像是在被黑暗用极快的速度吞噬似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从倒车镜里瞧见了异常!

就见有几个影子在黑沙中忽隐忽现,像是浮游在半空,可又像是很高的样子。他们随着黑沙的涌入也极速游走,跟地府夺命的鬼魅似的,吓得那汉子将油门踩到最大,大气不敢喘一下,亡命般狂奔。

“黑沙暴就是从古阳城的方向突然刮起的,一路奔着县城来了,我也算是幸运,鬼爪子里逃生了。”汉子重重一叹气,将衣袖往上一撸,“你们看看,我现在一提起这茬事就起鸡皮疙瘩!”

“只是影子?看不清样子?”乔如意抓关键的问。

汉子很肯定,“对,就只是人影。”然后再次强调一句,“穿古代盔甲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