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中的碎光

梅雨季的第七天,空气黏得像未干的油彩。林晚星站在画廊橱窗前,盯着自己那幅标价8000的《星轨》,右下角被红笔打了个刺眼的叉——这是本周第三幅被退货的作品。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像把钝刀,剜着她后槽牙。

“晚星,这批货再卖不出去,画室租金...”画廊老板老陈搓着油腻的手指,“你知道我难做。”

她攥紧帆布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再给我三天,下周三前一定补上新作。”话音未落,暴雨突然砸在玻璃上,豆大的雨点瞬间模糊了橱窗里的画。她抓起靠在墙角的油纸伞,冲进雨幕时听见老陈在身后叹气:“现在谁还买这种小众油画啊...”

设计稿被雨水浸透的边角硌着肋骨,这是她熬夜三个月为青禾文创“星辰系列”准备的提案。穿过三个街区时,伞骨突然断裂,她狼狈地躲进街角便利店,撞翻了冷柜前那个男人的咖啡杯。

深灰色意大利手工西装裤脚瞬间洇开深色水痕。林晚星蹲下身时,目光被他皮鞋尖那道细长的刮痕吸引——七年前在美院画室,她踩着梯子挂画时不慎跌落,他冲过来接住她,皮鞋尖正是这样刮在铁架上。

“抱歉,我...”她仰头,声音戛然而止。

顾沉舟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冷冽的阴影。三年未见,他下颌线更锋利了,西装马甲下隐约露出银色腕表,表带内侧刻着的“C·G”缩写刺痛她视网膜——那是他们热恋时,她用篆刻刀一笔笔刻下的“沉舟”拼音首字母。

“三倍赔偿。”他抽出湿巾擦拭指尖,语气像在签署商业合同,“现金还是转账?”

便利店暖光在他喉结处跳跃,她注意到他吞咽时,锁骨下方那道旧疤若隐若现。大二那年她发烧39度,执意要完成参赛作品,他守了整夜替她调颜料,天亮时被打翻的酒精灯灼伤。此刻那道疤被昂贵的衬衫遮盖,只露出冰山一角,像他们回不去的曾经。

“顾总日理万机,”她站起身,故意把“顾总”二字咬得极重,“不至于和穷画家计较一杯咖啡?”

他挑眉,指腹摩挲着咖啡罐铝盖,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青禾文创的设计部,的确不需要连准时参会都做不到的设计师。”

雨声突然放大十倍。林晚星感觉有冰水从后颈灌进脊椎——今天上午十点的提案会,她因为修改画稿错过闹钟,此刻距离约定时间只剩十七分钟。而怀中的设计稿,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皱,墨迹晕开成深浅不一的蓝,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跳。

“是您收购了青禾?”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迟到,而是因为他眼底那抹她读不懂的情绪,“为什么没告诉我...”

“需要我向每个下属汇报行踪?”他冷笑,转身将咖啡罐扔进垃圾桶,“林晚星,你还是这么天真。”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三年前诀别时的锋利。她想起20岁生日那晚,他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成猎户座形状,仰着头对她喊“晚星,下来看我的星星”,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炽热。此刻的他,西装革履,语调冰冷,像换了副皮囊。

“我准时到。”她抓起湿透的纸卷,往门口冲去,却被他突然伸出的手臂拦住。薄荷味的古龙水混着雨水气息袭来,她被迫停在他与冷柜之间,听见他胸腔震动的低语:“带着抄袭证据来,否则——”

“否则怎样?”她仰头看他,发现他左眼角多了颗泪痣,细如针尖,“顾总打算公报私仇?”

闪电的冷光劈开雨幕,照亮他骤然收紧的瞳孔。她曾在无数个深夜临摹他的睡颜,熟知他每根睫毛的弧度,此刻却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他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指腹擦过她颤抖的唇瓣:“你以为我不敢?”

便利店收银台传来清嗓子的声音。顾沉舟松手的瞬间,林晚星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货架,薯片包装袋发出细碎的脆响。她看见他从钱包里抽出张百元大钞拍在收银台,头也不回地走进暴雨,黑色伞面在街角拐过,消失前留下句被雨声撕碎的话:“十点零一,我会让人锁门。”

她在洗手间用烘干机抢救设计稿时,镜子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左耳垂的银色耳钉还在——那是他用奖学金买的第一份礼物,她说“太贵重了我不要”,他便红着耳朵说“这是小行星编号,你看,199521,是‘我爱你’的意思”。

青禾大厦的旋转门在暴雨中旋转如轮。林晚星冲进电梯时,电子屏显示10:07。她按住37层的手在发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松节油的气味。七年前她第一次去他实验室,也是这样一路狂奔,手里攥着偷来的半块绿豆糕,他抬头时眼镜上蒙着雾气,说“晚星,你跑起来像颗流星”。

会议室门紧闭。她抬手敲门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顾明薇的笑声:“哥,那个穷酸设计师要是真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按流程。”顾沉舟的声音隔着门板,冷得像块冰,“青禾不需要污点员工。”

林晚星的手悬在半空。三年前,顾明薇在她咖啡里下泻药,导致她错过国际插画比赛;两年前,她的毕业设计被匿名举报抄袭,最后查出是顾明薇买通同学篡改了创作时间线。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禾突然选中她这个籍籍无名的画家——这根本是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顾总,”她推门而入,暴雨的寒气随她涌进会议室,“我来交证据。”

长桌尽头的男人抬眼,目光扫过她滴水的发梢,落在她怀中的设计稿上。她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铂金尾戒,款式简约到近乎冷漠。

“迟到七分钟。”他指节敲了敲腕表,“按照青禾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将设计稿拍在桌上,水珠在A4纸上洇开小团阴影,“还是说,顾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会议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顾明薇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紧紧攥住椅子扶手,而顾沉舟,竟勾起了嘴角。那抹笑转瞬即逝,却让林晚星心脏漏跳半拍——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对她笑,带着刀刃般的锋利。

“打开看看。”她示意法务部经理,“原稿图层里藏着我的指纹识别码,三年前就已经在版权局备案。”

投影仪亮起时,林晚星听见顾明薇的高跟鞋在桌下轻轻 tapping。屏幕上,两个设计稿的时间线像两条并行的铁轨, hers在2022年3月15日14:27:09创建,而匿名邮件里的那份,创建时间是2025年2月28日——晚了整整三年。

“所以,”法务推了推眼镜,“林小姐是受害者?”

“受害者?”顾明薇忽然轻笑,“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导自演?毕竟三年前,她抢我哥的时候,也装得楚楚可怜。”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林晚星转身看向顾沉舟,他正盯着窗外的雨幕,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那是他说谎时的习惯。七年前他说“我要去英国读研”,也是这样敲着她送的木质笔筒,敲了整整五十三下。

“顾小姐对我有误会。”她深吸口气,“我和顾总早就没关系了,不是吗?”

顾沉舟猛地转头,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她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翻出的信封,里面是他未寄的机票——日期是2022年12月31日,跨年之夜,而那天,正是她答应前男友求婚的日子。

“散会。”顾沉舟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林设计师的项目继续跟进,至于抄袭指控......”他看向顾明薇,“明薇,让技术部彻查邮件来源。”

“哥!”顾明薇惊呼,“你相信她?”

“我只信证据。”他抓起西装外套,经过林晚星身边时,袖口扫过她肩头,“跟我来,谈谈项目细节。”

独立办公室的门在身后锁上。林晚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着他走到落地窗前,扯开领带,露出锁骨处那道她亲手造成的伤疤。三年前她用调色刀划伤他时,鲜血溅在白衬衫上,像朵盛开的红梅。

“为什么帮我?”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明明可以借此赶我走。”

他转身,眼神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因为我要你亲自看着,”他逼近她,直到她后背抵上冰凉的玻璃,“青禾怎么毁掉你的设计稿,就像当年你毁掉我的人生。”

暴雨在窗外呼啸。林晚星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的泪痣在颤抖,像颗即将坠落的星星。她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每个天文系学生都有颗属于自己的星星,我的星星,叫晚星。”

此刻,这颗星星正在她眼前碎裂,化作万千锋利的碎片,扎进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有些爱情永远不会结痂,它们只会在时光里腐烂,变成心口永远的朱砂痣,和眼底永不干涸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