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骨织危途

前方未知的窸窣声如鬼魅低语,身后紧随的阴影则似索命的判官。双重威胁之下,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空气仿佛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极力压制住胸腔中狂跳的心脏,将头顶矿灯的光柱小心翼翼地压得更低,光束如同一柄颤抖的手术刀,缓慢而谨慎地切割着下方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声,并非来自单一方向,而是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从通道两侧粗糙的岩壁,从布满裂隙的地面,甚至从他们头顶那片令人不安的穹顶上传来。声音密集、细碎,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秩序感,仿佛无数只无形的爪牙在岩石上刮擦,光是聆听,就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都为之战栗,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升,直冲天灵盖。

他无声地向身旁的影牙传递了一个交织着“极度警戒”与“绝对安静”的复杂意念。影牙,这只忠诚的暗影生物,此刻正强忍着前爪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先前与“行尸”遭遇时留下的创伤,腐蚀性的力量仍在隐隐作痛。它伏低身体,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喉咙深处滚动着极低沉、充满威胁意味的呜咽,两只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警惕地捕捉着每一丝声音的来源和变化,试图在这片混沌的噪音中分辨出最致命的那个节拍。

光柱颤抖着向前延伸,所触及之处,岩壁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灰白色,仿佛是某种巨大生物腐朽后留下的骨殖。岩壁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孔洞和蛛网般的裂纹,像是干涸河床龟裂的皮肤。随着光线的缓慢移动,那声音的真正制造者终于暴露在陈垣的视野之中——仅仅一瞥,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只见那触目所及的灰白色岩壁上、地面上、甚至头顶的岩石缝隙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难以计数的、约莫巴掌大小、形态酷似蜘蛛的奇异生物!它们的构造超出了任何已知生物学的范畴,通体由一种色泽枯黄、质地仿佛陈年骨骼的物质拼接嵌合而成,节肢状的身体分明,支撑着它们的是数量远超普通蜘蛛的多对细长尖锐的腿足。这些腿足的末端异常锋利,每一次在岩石上移动、调整姿势,都会与粗糙的表面摩擦,精准地发出那种令人牙酸耳鸣的“咔哒”声。它们似乎没有视觉器官,头部的位置只有一个微微向内凹陷的、如同墨点般的黑斑,那或许是它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一种超越视觉的、更原始也更令人恐惧的感官。它们就像无数片拥有生命的碎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流畅感,沿着墙壁、地面乃至顶棚进行着无声却又喧嚣的爬行。其数量之庞大,几乎将这狭窄通道的所有可见表面都彻底覆盖,形成了一片蠕动着的、令人作呕的骨质地毯!

骨织者!

这个词汇并非来自记忆,更像是某种深植于灵魂的本能,又或是这后室本身赋予入侵者的警告,瞬间清晰地浮现在陈垣的脑海中。他从未在任何已知或隐秘的资料中见过这种实体的记录,但这个名字却无比契合眼前这群噩梦般的造物。这些东西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高度同化的气息,它们似乎是被这里浓郁的、带着腐烂和硫磺味道的空气所吸引,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们本身就是这片绝望之地生态系统中的一个恐怖环节,是这腐朽环境孕育出的畸形产物。

然而,比它们的数量和外形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当陈垣头顶矿灯那并不算强烈的光束扫过它们身体的刹那,这些原本只是机械爬行的骨织者,其动作陡然变得异常活跃,并且……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它们集体骚动起来,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骨织者都齐刷刷地将身体转向光源的方向。它们头部那神秘的黑色凹陷中,似乎闪烁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贪婪与恶意的幽光。紧接着,一部分位于光束边缘的骨织者猛地加速,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陈垣和影牙所在的位置汹涌爬来!那咔哒声瞬间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变得尖锐而急促!

“该死!避光?不……它们是被光线刺激了,是厌恶和被挑衅!”电光火石之间,陈垣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过来。他猛地将头顶的矿灯向侧面大幅度移开,竭力避免光线直接照射到那些骨织者的主体,试图降低对它们的刺激。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他们的闯入本身,以及那短暂却致命的光线照射,已经彻底惊动了这片沉睡(或者说潜伏)的骨织者“巢穴”。四面八方,高高低低,那令人心悸的“咔哒”声变得前所未有的密集和急促,汇聚成一片死亡的交响曲,宛如无数个看不见的沙漏正在以疯狂的速度流逝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

“影牙,爪子还能用吗?集中精神,准备防御姿态!”陈垣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他一边急促地下达命令,一边下意识地将怀中那只瑟瑟发抖的悲鸣幼兽护得更紧。幼兽显然也感受到了这铺天盖地的巨大威胁,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发出细微而绝望的哀鸣。

影牙发出一声饱含痛楚却又充满勇气的低吼,它强行忽略了受伤前爪传来的阵阵剧痛,凭借着生物本能和对陈垣的忠诚,勉强调整姿势,压低重心,摆出了它所能做到的最强防御姿态。它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围拢过来的骨白色梦魇,每一寸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陈垣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飞快地扫视着四周极其有限的空间。这条通道过于狭窄,几乎没有任何可供躲避的缝隙或凹陷。而那些骨织者不仅行动迅捷得令人咋舌,更拥有在任何角度表面自由爬行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这片骨海彻底淹没、包围,连一丝缝隙都不会留下!

直接战斗?面对如此恐怖的数量,任何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无异于螳臂当车,最终只会被啃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更何况,身后那步履蹒跚却又执着无比的腐蚀性“行尸”的脚步声,虽然暂时被甩开了一些距离,但谁也无法保证它不会很快追上来。时间,是他们此刻最稀缺的奢侈品,根本不允许他们在这里与骨织者进行任何形式的缠斗!

必须立刻想办法冲出这片死亡区域!这是唯一的生路!

思维在高速运转,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点。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要陷入绝望的危急关头,陈垣的目光,被通道侧下方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点微弱的反光所吸引。那反光很微弱,若非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几乎就要错过。那是什么?像是一个被灰尘和碎石半掩埋的……瓶子?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杏仁水!

在踏入后室之前,陈垣曾疯狂地搜集过一切关于这个诡异空间的零碎信息和幸存者记述。在那些真假难辨、充满矛盾的传说和记录中,“杏仁水”是一个频繁出现的物品。据说它是一种清澈的液体,散发着独特的杏仁香味,不仅能稳定饮用者的精神状态,缓解后室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具有轻微的伤口治愈效果。更重要的是,某些记录提及,杏仁水对特定的后室实体具有驱赶甚至伤害的作用!

虽然不知道这种在后室中堪称“圣水”的物品,对眼前这些前所未见的“骨织者”是否有效,但眼下,这已经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哪怕再微弱也必须抓住的一线希望!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角落,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粗暴地扒开覆盖在上面的碎石和污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果然,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瓶出现在眼前!瓶身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和不知名的污渍,但透过模糊的瓶壁,可以看到里面还剩下大约半瓶清澈的液体。他凑近用力嗅了嗅,一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杏仁香味钻入鼻腔!

是真的杏仁水!不知道是哪位不幸的先行者遗落在着绝望深渊中的宝贵补给。

此时此刻,他完全顾不上去检查这瓶杏仁水是否已经过期,或者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是否受到了污染。时间不允许丝毫犹豫!陈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拧开瓶盖,然后屏住呼吸,瞄准前方骨织者最为密集、几乎要形成一道骨墙的区域,用尽全力将瓶中的杏仁水狠狠地泼洒了出去!

清澈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如同甘霖般落向那片骨白色的死亡之潮。

“滋啦——!!嗤嗤嗤……”

一阵极其刺耳、仿佛冷水骤然浇在烧得通红的烙铁上的剧烈声响猛然爆发!紧接着,是无数骨片高速摩擦、濒临碎裂的“嘎吱”声!那些被杏仁水直接泼中的骨织者,像是被投入了最强效的腐蚀剂,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构成它们身体的骨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连接处似乎都要崩裂。它们原本协调一致的行动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恐慌!它们疯狂地向后退缩、向两侧躲避,仿佛那清澈无害的液体是比王水还要恐怖亿万倍的剧毒之物!原本密不透风的骨墙,硬生生被清出了一道狭窄但不规则的通路!

有效!而且效果拔群!

陈垣心中涌起一股狂喜,这简直是绝处逢生!他立刻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对着还在戒备的影牙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影牙,就是现在!冲过去!!”

他自己则一马当先,强忍着硫磺和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脚下被杏仁水浸湿后变得异常湿滑泥泞的地面,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片被杏仁水暂时清空的安全区域猛冲!影牙紧随其后,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敏捷,拖着受伤的爪子,利用身体的柔韧性,险之又险地躲开了从两侧试图重新围拢过来的、行动变得有些迟滞的骨织者。

然而,杏仁水的效果似乎并非永久。那些被逼退的骨织者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很快又开始蠢蠢欲动,它们对陈垣和影牙这两个“入侵者”的憎恶和贪婪并未消失。陈垣深知这一点,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和懈怠,在冲锋的同时,将瓶中剩下的一点点杏仁水又朝着侧面和身后快速泼洒了几下,希望能形成一个尽可能持久一点的安全屏障。然后,他头也不回,抱着怀里的幼兽,继续朝着通道更深处猛冲。

前方的通道变得更加陡峭,坡度急剧增加,最后几乎变成了垂直向下的深井。他们失去了奔跑的可能,只能依靠岩壁上那些微小的凸起和坚硬的裂缝,手脚并用,极其艰难地向下攀爬。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硫磺与腐烂气味紧紧包裹着他们,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和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毒药,让人阵阵眩晕,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而那密集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咔哒”声,虽然因为杏仁水的短暂阻隔而暂时减弱了一些,却依旧如同永恒的背景噪音般无处不在,似乎从更深、更遥远的地方持续不断地传来。这清晰地昭示着,这条遍布骨织者的危途,还远远没有抵达尽头。

身后,“行尸”那缓慢、沉重却又带着某种恐怖规律的脚步声,是否还在黑暗中执着地追赶?前方,这条充斥着恶臭、死亡与无数骨织者的无尽深渊,最终又将通向何方?是另一片绝望之地,还是……一个更为恐怖的未知?

陈垣已经无暇多想。他只能咬紧牙关,将怀中那微弱的、颤抖的生命体护得更紧——那不仅仅是一个幼兽,更是他此刻人性中仅存的一点柔软和希望。他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都暂时压在心底,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钢铁般的意志,继续朝着那片无尽的、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深处,奋力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