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街巷早无行人。
王执事府前一带幽暗寂静,只有远处几声犬吠,和巷角残灯摇曳。
周锐与王香凝一路从黑市归来,脚步无声,在暗影中行得极快。
快到府邸时,周锐忽然止步。他眼角余光扫见前方数丈外,王府正门外的阴影里,有几道身影正鬼鬼祟祟地靠近门前。
其中一人从怀中摸出一把短柄斧,冷光一闪,分明带着敌意。
“有埋伏。”周锐低声道,语气平静如水。
他立刻侧头,对身旁的少女说:“你从后门绕进府里,别管这边。我拦住他们。”
王香凝一怔,刚要开口,却对上周锐冷静坚定的眼神,只得咬了咬唇,点头应下,转身从小巷绕行。
等她的脚步声隐没在后巷,周锐这才走出暗处,站定在王府门前,冷眼看着那几名正在撬门的黑衣人。
他不再隐忍,一声冷喝:“干什么的?”
那声音不高,却裹着内力,仿佛雷鸣低掠,直震人心魄。
几人猛然一惊,动作顿住。
有人抽刀,有人张望,目光四顾——但巷中空无一人,只有这年轻人孤身立在灯火下,神情冷峻,步伐稳如山。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人喝问,声音却明显发虚。
周锐不答,只一步步逼近。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手中那根布包裹着的旧铁尺早已悄然握住。
见状,那几人终于按捺不住,有人低吼着扑来。
周锐脚步不乱,反倒迎着那人冲上,一尺横击,对准膝后抽去。
只听“啪”地一声闷响,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捂着腿直打滚。其余几人见势不妙,转身便逃。
周锐不追,只冷冷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神里透出一丝讥讽。
周锐那一声暴喝,把府里的人都惊动了。
几乎与此同时,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被人推开。
王执事披着件外衣,提着灯笼,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
他们一出来,就看见巷口的情形:地上那名黑衣人正被周锐一脚死死踩住,动弹不得。
王执事盯着那人看了几秒,眼神阴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他走上前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周锐把事情简单说了,说完又补一句:“执事大人,此人深夜潜入,不如交给总坊署护坊队,连夜严讯,或许能查出背后主使。”
王执事却立刻摇头,声音低却斩钉截铁:“不行。”
他朝四周看了一眼,巷口已有几户邻居悄悄推开窗,探头张望。
他脸色更沉了几分,压低声音说:“这事,不能再传出去,护坊队那边也不能惊动。”
说罢,他转头对家丁和周锐下令:“把这人拖进去,封住嘴,绑结实,关到后院柴房里。谁敢走漏半个字——家法伺候。”
后院柴房,幽暗狭窄,堆满了废木破箩。
中间立着根老柱,那个黑衣人早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周锐和王执事坐在一旁。
王执事一挥手,周锐上前将破布扯下。
那人哪还撑得住,一开口就把事情全说了。
他是城南码头的渔户,前阵子在赌坊输了个底朝天,债主追得他家破人散。
几天前,一个戴斗笠的陌生人找上门,给了十两银子,让他今晚带几个人来王府门口装模作样砍几斧,吆喝几声,造点动静。
事成之后,再帮他还清赌债。
王执事冷声问他:“那人长什么样?说没说是谁指使的?”
那人一个劲摇头,说没看清脸,也不知对方是谁。
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王执事的府上,更不知道和什么行会、堂口有关。
对他来说,这不过是收钱干活,不问来路的“脏活”。
周锐在旁皱着眉,越听越不对劲。
用的全是外行,手法粗糙,连王府是谁的都搞不清楚……这不像是堂口的作风。
那些人一向狠辣谨慎,从不让外人插手关键事。
可偏偏——外头人人都“知道”,王执事与某些堂口有过节。
现在出事,谁都会第一时间怀疑是他们动的手。这……不正是有人故意把脏水往他们头上泼?
他目光微冷,心念翻转——
这种假栽赃,做得近乎刻意。他们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挑事……为了激化行会内部的旧怨,把水搅浑。
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趁乱牟利?
屋中一时沉默,只有渔民呜咽的哭声断断续续。
周锐将自己的这番推测,低声与王执事分说明白。
他本以为,王执事在听完他的判断之后,会采纳他的建议,立刻着手去调查背后的势力。
却不料,王执事听完之后,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他却只是极其疲惫地摆了摆手,对周锐说道:“把他……放了吧。”
“放了?”周锐不解:“执事。
此人虽说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无知喽啰,但放他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
而且,他也是眼下我们手中唯一的线索……”
“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查,更不许再向外声张。
连护坊队的范大成他们,也绝不能惊动!就当……就当今夜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
周锐望着王执事,眼神渐渐冷静下来。
他不是没看出,王执事心里早已有数,只是不敢说,也不能说。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风险买凶威胁王执事的,绝不会是为了什么简单的“逼他让位”。
他脑中迅速梳理起这些日子里各方的动静。
现在铁匠营里,郭家和王执事的矛盾,已几乎摆到明面上。
王执事若倒下,郭闯顺理成章能上位。
可如果真像表面那样稳操胜券,又何必弄出这一出粗糙的斧劈门案来?
不,幕后的人分明是在借这场“袭击”,制造一种印象——让营中上下都以为,是郭家为了上位,不惜用黑道手段逼宫王执事。
这一斧,不是砍王执事的门,是砍铁匠营众人心里的信任。
周锐眯了眯眼,看向那尚未熄灭的灯火。
就算堂口和官衙都站郭家这边,可若铁匠营心里不服,郭闯上了位也不过是个光杆司令。
对方想要的,是激王执事退让,同时借机挑起人心离间。
这种以退为进、设局藏锋的手段,已经超出了郭闯的能耐。
能在背后游走堂口与官衙之间,用最底层的穷民操纵风声,设局搅动人心的……十有八九,不是堂口,而是商会。
他目光一点点变得深沉。
他们不求谁赢,只求局势乱。乱,才好入局——才有从中渔利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