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枢洲、大随境、杨州城。
阳春三月,霁草青青,凤鸣官道上此刻正是一片春光明媚之景,有百姓背着行囊陆陆续续进城,有商贩呼呼喝喝驱赶着马车拉满货物进城,虽说不上此时官道上是人山人海,但熙熙攘攘总归是据实写就。
裴芝伸出手从路旁的枝丫上撷了一朵大红山茶放在掌中把玩,时不时的从鼻尖下面滑过,别说,还是有点香气在的。
“喏,桃源。”
裴芝将掌中的那一朵大红山茶抛给身后目色沉凝的少年,“知道为什么山茶又叫断头花吗?”
桃源接住花,然后摇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断头花。
“因为此花开在三月,凋落之时是从花梗处整朵断掉,这种凋零的方式是它性子极傲,不肯萎靡枝头的缘故。”
“曾将倾国比名花,别有轻红晕脸霞,说的正是此花。”
“噢,懂了,主人以此花自喻,看来是不愿意与那些俗世官场同流合污了。”
这句话正说在裴芝心头处,但仅是一瞬,裴芝便干咳两声:“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大概是月前,那位新登基的少年天子没来由的忽然查起了户部各地方风俗纪要,翻到杨州一案时,不能说记得有多清晰,只能说是一塌糊涂,尚书陈直本来还想要狡辩,无奈被小皇帝直接抓住纰漏,一页一页的纸满天飞在朝元殿内时,同时碎掉的还有一颗老臣的玻璃心。
朝会过后,皇帝陛下就想起来了,去岁曾有一个人同时拿下了新科文武状元,虽说官职二者不能同时兼任,但好歹能证明此人是有几分本事的。
于是一道谕旨降下,裴芝就乖乖的领命出京。临行之时,陛下亲嘱,一切务必隐蔽小心,叫朕好好看看,自先朝撤县划州之后的真实样貌。
“你怎么又一口一个主人了?都说了你的岁数比我不知道长了多少倍,你改改口,叫我少爷或者老爷都可以。”
“是,小的记下了。”一副少年模样的桃源操着老成持重的语气回答道。
桃源并非人,原身乃是前陈皇宫龙头御案上文房四宝之一的澄泥砚,因为沾染了大陈极其细微的一丝国运化形成人。
在大随灭陈以后,真身险些崩坏,紧跟着皇宫着了火,有人顺手偷了出来,流入民间,被裴芝在一家旧书斋发现。
为表尊卑有别,桃源一直称呼裴芝为主人,裴芝总感觉怪怪的,就命他以少爷或者老爷称呼。
二人骑着马,慢兜兜的进入杨州城,离得老远就望见城门口竖着十几个旗杆,每个旗杆上似乎都绑着一个毛绒绒的动物尸体,时间虽还是暮春,但旗杆上已有不少蚊蝇聚集,嗡嗡乱飞,十分恶人。
裴芝走近了看时,见那些毛绒绒的动物竟然都是狐狸,有灰狐、赤狐、黑狐还有黄狐,旗杆最高处赫然挂着一只两尾白狐,与众多狐狸尸体不同的是,这个两尾白狐其中有一条狐尾上系挂着一个小小的赤色木牌,眯起来眼睛看时,有两个小字,好像是“阴官”二字。
裴芝有心打听,便同桃源一起下马,走到城门入口处一处破旧的茶寮面前,茶寮虽破,但伙计们眼色倒是亮。
裴芝二人才刚一驻足,里面马上就有一人出来将二人的马匹牵到一旁洗漱喂食,裴芝和桃源就在门口捡了个干净座位坐下,立时就有一个伙计捧茶倒茶,眼见深色瓷碗里蓄满茶水,裴芝一摸碗边,
“呦,老板挺贴心啊,知道客人们都是从远处来,连茶水都晾的是温的。”
茶寮内中有一个扎着头巾的中年男子马上快步走了出来,笑呵呵道:“开茶寮做的就是这个生意,若不仔细些心思,这城内城外茶汤都一样,那别人凭什么来你家吃茶?”
裴芝点点头,话糙理不糙。转而对着门外不远处旗杆上那些狐狸尸体遥遥一指:“掌柜的,怎么这杨州城打猎,喜好把猎物挂的那般高么?”
没想到那老板一听,瞬间脸色黑了下来,口中直言道:“晦气,晦气!”
裴芝二人又续了一壶茶,两盘茶点,招手叫那老板务必说个清楚,犹豫了再三,那中年汉子才跺着脚上前,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
“可别怪我说出去了,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跟我可没啥关系。”
说着,老板拉过旁边茶桌的一个矮凳,就地坐了下来,语气微叹一声说道,原来这杨州城起先并不叫杨州城,原来的名字是叫做止观城,原是大陈下辖的边陲六城之一,只因前几年大随灭掉大陈以后,顺带收拢了旧城,于是和周围锦川、水晋三城为一体,改名叫做了杨州。
这熟知形势的都知道,止观城原有一座霄汉塔,锦川则有一座仪凤阁,而水晋则是一座蟠龙楼,这三处建筑算是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可近些年古怪事频发,先是蟠龙楼的龙角不知给谁偷去,而后又是仪凤阁的凤凰眼睛,青天白日给一只灰鹤叼走,而至于这霄汉塔的舍利,便是这些狐狸尸体的来源了。
“哦?据掌柜的这般说,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操纵这些畜类犯上作乱么?”
“不不不,这只是我们私底下议论,听说这三座建筑建城之初就在了,如今前后丢失,怕不是有人暗中捣鬼?但任凭我们俗人想破脑袋那也是怎么想不通的。”
“嗯,此事不排除是有人背后策划,不过那么多狐狸,都是在白天贸贸然进城么?这岂不是太过招摇?”
老板连忙拿出不字诀,极速摇完手后,才又神神秘秘的说道:
“前几日雨夜,我因为这寮子时常漏雨,就回去晚了些,熄灯之后就听见一群女娘嬉嬉笑笑从那边来,手里面都撑着纸伞,有粉的,有蓝的……”
“说重点!”
裴芝撇了撇嘴出口,老板尴尬一笑,紧跟了上去:“老远的我就闻见一股子甜香,几个女子深夜进城,虽然杨州不设宵禁,但因为是雨夜,城门早早就落了锁,就听他们吱吱呀呀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城门忽然大开,这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涌了进去,可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吱哇怪叫,等到后面第二天白天,就瞧见一堆狐尸挂在上面了。”
老板正要感慨一番说些什么,忽然茶寮外响起一个厚重的男声:
“薛明琦,你要是茶寮做不下去的话跟我说,我不介意找几个人砸了你这破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