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阿姐的生辰。
那场意外的相遇,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早随着时间长河漂向了记忆深处。
池郁也不会特意去想这件事,那些无关紧要的片段,就像落在肩头的银杏叶,抖一抖便随风消散,无需多作停留——毕竟,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谁不是谁的过客。
暮春的晨光穿过雕花槅扇,将鎏金寿字屏风染成蜜色。池景生辰这日,池府朱漆大门早早洞开,玄色匾额下悬着九盏宫灯,灯穗上缀的东珠随穿堂风轻晃,映得青石甬道流光溢彩。
丫鬟们提着缠枝莲纹食盒往来穿梭,裙裾扫过青砖,惊起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后园的莲池已换上新荷,碧绿的荷叶间浮着盏盏琉璃灯,白日里虽未点燃,却也映得池水泛起粼粼波光。
戏台上传来昆腔婉转,水袖翻飞间,忽有小厮高声通传:“二小姐到——”满堂喧闹忽如潮水退去。池郁身着月白襦裙,墨玉簪绾着的堕马髻斜垂几缕青丝,怀中展开的画卷半掩她清冷面容。她款步走到主位前,素手轻扬,画卷如流云般展开。
“姐姐生辰,阿郁以画贺寿。”池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池景从绣着并蒂莲的矮凳上蹦起来,她双手攥着画卷两端往怀里扒拉,眼睛弯成月牙儿,唇角沾着方才吃的桃花酥碎屑,在鎏金烛影里闪闪发亮:“是阿郁画的吗?”
她忽然丢开画卷攥住池郁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月白衣袖传来,“阿郁的手还是这么凉。”
池景指尖用力池郁拽着往莲池走,裙摆扫过青砖,步幅颠颠簸簸像极了十一年前总爱缠着妹妹追蝴蝶的小身影。
“那年你在假山后哭,手冰得跟腊月里的井水似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歪头望着莲花池里晃动的荷叶,忽然绽开笑靥,全然忘了自己为何说起这话。
池渊庭望着池景蹦蹦跳跳的身影,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他目光扫过廊下交头接耳的宾客时,眉峰已凝成冷硬的线。
“到底是犯过痴症的……”隔座的妇人用帕子掩了半张脸,低着脑袋耳语,,“这般追蝶扑萤的做派,倒像个没开蒙的小娘子。”
“唉,可惜了,好好的千金小姐,偏生十一岁上一场高热烧糊了脑子。”
池郁听见这些话,垂着眸看着蹲在地上用手拨弄荷叶的池景,没有说话。
宾客们的议论声如细针般扎在耳后,池渊庭忽然想起前日在账房,池景抱着新得的拨浪鼓闯进来,非要让他看自己新学的“算术“——用胭脂在账本上画满歪扭的桃心。
“夫君莫要动气。”温润如春水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秦夫人身着月白水蓝缠枝纹裙,步伐优雅地转过屏风。“诸位贵客见谅,小女贪玩,都让各位见笑了,如今虽痴长了几岁,这孩子气却比旁的姑娘家多留了几年,倒显得咱们府里格外有生气呢。”
宾客们的议论声渐次低下去,有善逢迎的清客立刻抚掌笑道:“秦夫人这话妙极,天真烂漫才是千金贵气,倒比那些故作端庄的更合寿宴喜气!”
秦夫人带着浅笑来到池景身旁,款款蹲下身,拨开池景额前凌乱的发丝。
“景儿乖,娘亲最近新得了只会唱小曲儿的花鹦鹉,我们去看好不好?“
池景懵懂地仰头,荷叶从头顶滑落,正巧盖住池中跃起的锦鲤。秦夫人趁机牵起她的手,快步离开。
池郁静静看着母女俩,秦夫人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可发间的步摇却歪了,像支被风雨打斜的花,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
池郁勾了勾唇,也离开了莲花池边。
路过亭子时,池郁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低低的嗤笑:“都说二小姐才貌双全,偏生有个痴傻的姊姊,这亲族颜面……”
池郁轻步走到那两人身后,月白广袖拂过石缝间的露水,她伸出食指轻轻抵住自己唇瓣。
“嘘——”
两个婢女青白的脸色里,池郁那双映着灯笼光的眼睛亮得近乎妖异,仿佛藏着无数个被夜色吞噬的秘密,正随着这抹鬼魅般的笑意,在寂静的夜里缓缓舒展成带刺的藤蔓。
“夜深露重…”
池郁指尖从唇瓣移开,轻划过那婢女的脸颊。
“可得当心些,别把舌头冻着了。”
话音未落,人已转过假山,廊上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曳,照的她脸上忽明忽暗。
……
夜色将窗棂染成黑色时,池郁回到屋内,烛火在窗棂漏进的夜风中剧烈摇晃,她刚将沾着露水的外袍挂上衣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寒意——那不是错觉,是利刃出鞘时特有的冷冽气息。
门外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咚声未歇,檀木门轰然洞开。
银制面具泛着幽冷的光,男子身形如鬼魅般欺近,玄色劲装下摆扫落案头茶盏。
池郁垂眸轻笑。
“这就是你说的…登门赔礼?”
她慢条斯理拂开抵住她脖颈的匕首,指尖掠过刃上寒芒。
池郁手腕一翻,轻而易举夺下匕首,挑落那人的面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正是沈奕之。
此刻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暴露,池郁挑眉冷笑,匕首抵在他喉间。
“我想沈公子此时一定在想,我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会有如此功夫?”
池郁眼波流转,在对方骤然收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带着笑意的倒影,“可惜啊,有些秘密,可比玉佩值钱多了。”
沈奕之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花拳绣腿罢了。”
他突然欺身上前,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捏住池郁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钻心的剧痛从腕骨处炸开,匕首“当啷”落地。
池郁脸上笑已经挂不住了,她甩了甩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腕,强行把骨头摆正。
沈奕之僵在原地,双眼瞪得浑圆。
这女人,对自己真狠!!!
在下佩服……
池郁活动了下手腕,没等沈奕之反应过来,重新捡起匕首,重新刺来。
沈奕之侧身,却闪躲不及时,匕首压进他肩窝,衣料割裂的声响混着粗重喘息在静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奕之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向桌案,震得烛台倾倒。火苗在他玄色衣摆上燎起寸许高的火舌。
窗外惊雷乍响,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盖过了屋内的动静。
见迟迟拿不下,沈奕之愈发焦躁。
得速战速决……
沈奕之咬了咬牙,也不顾池郁手中的匕首,朝她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