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解了个签

1988年戊辰夏,华夏西南,又到了火炎土燥的时节。

阳光如同无数炽热的利箭划向大地,远近的蝉鸣声躁动不已,此起彼伏。

一所依山而建的破旧小道观正殿内,路过祈福求签的人络绎不绝。

喘息的众人脸上挂着汗珠子,轻薄衣衫上都浸着汗渍。

十二岁的胡开元身穿素色长袍,腰间系着麻绳,一副道童打扮,侍立在一位道人的旁边。

古旧木椅上坐着的那位精瘦中年道人,身穿杏黄色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正是胡开元的二伯胡二,此刻眉眼半阖,正忙着为香客们解签算命。

“老板是有福之人哇!接下来的运程也是极好啊,立秋之后就起运了,定能时来运转,飞黄腾达……但得注意一些小问题,比如说这阵子要早睡早起,戒赌戒色……”

“谢谢!我就说自己打麻将不可能一直亏损嘛,原来是时候没到啊!”

一位顶着乌鸡眼圈、肥头大耳的中年平头香客登时乐开了花,却没有什么表示。

胡道长只得轻轻咳嗽两声:“咳咳……若贫道趁着这几日阳气旺,再帮老板每晚添盏七星灯祈福一下,效果应该会更好!就是有些费油……”

平头香客总算悟了,连忙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来放置桌前,临走时还三顾回头连连道谢,小眼神在旁边一位窈窕少妇身上都快拔出丝来了。

“牛娃,看到没?只要给客人把准脉,提前做好了心理按摩,事后他不但会主动给咱香资,还得真心谢谢咱,将来发展成我们的长期饭票,多跟二伯学着点哈~”

眼见暂时无人过来,胡二一把将大团结收起来,塞进了略有些油腻的道袍袖子里。

胡开元定定地望着那胖子远去,稚嫩文静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微微撇了下嘴:二伯忽悠人的本事确实越来越强了,十几年的江湖没白混呐。

稍后上前问事的正是旁边那位窈窕美妇人,身材婀娜、皮肤白皙,短袖真丝衬衫、白色短裙、金属蝴蝶发夹、金属表带小圆表、挎肩小皮包,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家庭条件不错。

身旁还跟着一个十几岁样貌秀气的小姑娘,与美妇人有几分神似,应该是对母女。

“大师,我家那死鬼前几天跟着个狐狸精跑去了香港,想看看他还能回来吗?”

“没问题,我这里什么都能看,你想要摸骨、卜卦还是摇签?”

“摇签吧。”

美妇人貌似运气不太好,连着求了三次签,分别是中中、中下、下下……签词一个接一个的心塞。

胡二第三次解读完签词后,原本就愁苦的黝黑长脸变得更加难看了,连续扫了美妇人几眼,也不好说太重的话,好言相劝道:

“我说妹儿啊,这第三次求的签象已经很明确了,所谓‘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坭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你心里想的人真的不会回来了。”

美妇眼泪立刻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滚落,也不说话,跟在一旁的小姑娘也是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美妇抽泣了一阵,又跟胡二软言乞求了几句。

胡开元通过两人的对话,大概搞明白了,这美妇是要算一算她那个离家出走,跟闺蜜跑路的帅哥丈夫是否还有可能回来,结果一连三签都不咋样。

“大师,我能不能再求一次?”美妇抽泣了一声,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看过来,眼神楚楚动人,充满了凄苦,又透着一丝希冀。

白皙圆润的玉手再次伸向了签筒。

胡二虽然在玄学这行当里是个半吊子,但十几年的江湖晃荡也知道苍天在上,同一件事这签是万万不能再求了,神佛头上都有三分火气,再玩下去岂非儿戏?

黝黑粗大的手掌一把按住签筒:“我说妹儿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缘聚缘散皆是命哪……”

谁知道美妇一咬牙,从小皮包里郑重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了过来。

“娘老子哟!这……这相当于十张大团结了,去大城市工地搬砖一个月也就挣个百十来块吧?都说这几年钱越来越不值钱了,正好收了给牛娃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胡二望着那蓝色百元大钞上的四个老人头,两眼发直,这新钞全国发行得不算多,在这穷乡僻壤也算稀罕物。

双手略微颤抖地接过大钞,面朝门口的阳光仔细比划了一下:“牛娃,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我现在眼皮有点抖起抖起的。”

胡开元接过钞票闻了闻味道,用手捻了下纸张的质感,再冲着门外的光线照了照,肯定地点点头。

胡二心里有些犯难了,让美妇再抽一次,但万一还是个下签该如何是好?

这钱有点烫手啊!

胡开元突然在一旁开口道:“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这个签筒是上一位客人用过的,会不会在因果上有些沾染?不如换个试试?”

胡二对上胡开元清澈明亮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对!肯定是这个原因!你去把供桌旁的另一只签筒拿来!”

胡开元走到一旁,拿出新的签筒递给了美妇人:“我们老师说‘心诚则灵’,想要好的结果就得不停努力,不用有任何顾虑。阿姨加油,一定可以的!”

美妇人感激地点头,接过签筒用力摇了几下,一根竹签脆生生落在了桌面上,随后又双手颤抖着将竹签拾起来,果然是个上上签!

“君皇圣后终为恩,复待祈禳无损增;一切有情皆受用,人间天上得期亨。”

胡二小眼睛瞅了胡开元一眼,满脸含笑:“妹儿!这次是大吉啊!签象显示,你以后只要经常过来祈福,老公总有一天会回归这个家的。”

美妇人白皙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喜色:“真的?!”

胡二喜笑颜开地将竹签递过去:“我修道十几年,从来不信口开河!你要不信自己看,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美妇人将竹签拿在手里反复诵读了几遍,随后将其紧紧地贴在胸口。旁边的小姑娘也有些激动,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母亲的肩上。

“这签的寓意挺好的,就送给你们了!”胡开元冲那少女点头示意。

“那怎么好意思,你们签筒里不是少了一根上签?”少女连忙摆手。

胡开元嘻嘻一笑,将供桌旁小竹筐上盖着的黄布一撩,里面还有无数刻好了字、尚待打磨的竹签。

“啊,小弟弟原来这竹签上的字是你刻的啊,刻得真好!”少女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哐当!”一只大竹篓砸在了桌子上,旁边出现了一位充满异域风情的绝美少女,正睁着碧绿的大眼睛瞪向胡开元和胡二。

忽然出现的少女正是胡二的女儿胡卓雅,身着宽大的深色薄布衬衫和纱质长裤。

十二岁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身材高挑笔直,眉目如画、鼻梁高挺,粉红的嘴唇如含宝珠。碧绿的眼仁再配以棕色的长发,五官结合在一起诠释了什么叫完美无瑕,犹如古波斯的圣女下凡。

她刚才走进来的时候,仿佛来自西域的绝美样貌把一些香客都看呆了。穷乡僻壤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儿,似乎还带点混血。

“爸、哥,貌似今天生意不错啊……胡说八道肯定也累了,吃点饭吧。”

虽然胡卓雅天籁般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胡二和胡开元在对方的注视下还是略显尴尬,正要说点什么——

“扑通”一声,一位刚来到道观大殿的老人突然倒在了地上,四周传来一片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