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
未央宫外,柳树旁。
一大一小,一靠一站。
依靠树干的那位年纪稍大,十五左右,眉目周正,嘴里咬着根细草,腰间斜跨一把长剑。
瞧少年轻松随意的姿态,说是个游侠儿没问题,要说是个浪荡子,好像也行。
而小的那位。
四五岁模样,双手环胸,怀里抱着把木剑,直挺挺立着,倒是有点人小鬼大的味道。
孩童问:“舅舅,人都快走光了,我没看见姨母。”
“忒。”
少年把草茎吐出来,“我也没看见,再等等。”
卫步眼睛盯着前方的宫门,嘴里应着外甥的话,心里却在想些别的。
不久前,入宫的三姐托人带了话,说是禁中规矩森严、朝不保夕,一心想出宫。
可宫廷岂是说出就能出?
卫家人本在苦恼,忽然听闻天子要放归宫中无用的宫人,两厢一对,顿时明白了。
三姐应该是借了此次放归的机会出宫,然后,就有了今日卫步带着外甥,来东宫门外接。
可是。
对卫家人很容易接受的事情,卫步却有些疑惑,心说:‘三姐可是卫子夫啊,怎么会被排挤出宫?’
自打半月前的一个晚上,卫步眼一闭,一睁,就来到了这大汉初年。
起先他挺兴奋。
自己二哥叫卫青,还有个外甥叫霍去病,隔壁皇宫里住着的皇帝叫刘彻,汉武帝从书本走进了现实诶。
再一想。
苏武牧羊里的苏武,开拓丝绸之路的张骞,不都是这个时代的人?
书页里的风云人物扑面而来,想到能与他们交汇、面对面攀谈,乃至成为朋友,卫步便兴致勃勃。
只是。
天有不测风云。
不等他出去寻名人、广交友,三姐卫子夫的消息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即便卫步对历史不太了解,可卫氏几人,乃至身边这位小外甥的事迹,他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的。
卫子夫是谁?大汉皇后!
“我模糊记得,自从她入宫后,就一路顺风、步步高升了,现在怎么到了要出宫的地步?”
“难道……是因为我引发的蝴蝶效应?”
正如先前所说,卫步对历史不了解,细节他不知道,可大的方向他总记得。
本应成为皇后的人,却中道崩殂了?
历史出现偏差,由不得卫步不胡思乱想。
毕竟。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舅舅,你看。”他正想着,身边响起提醒声,小霍去病指向宫门处。
卫步循声望去,只见东宫门外的放归已经进入尾声,遣散出宫的宫娥或独自离开,或与人相伴。
带队的内侍也有折返回宫的架势。
见状。
卫步让霍去病留在原地,自己上前,拱了拱手,“请留步,敢问宫人已放归完毕?”
内侍打眼望来,之前便注意到这少年,当下随口道:“已经放完,你不曾等到自家人?”
“未曾。”
小内侍面露疑惑,怪了,自己明明按着名册点放的,“你家人叫什么名字?”
“卫子夫。”
问姓名时,内侍正低头去看手中竹简,听到卫步回答后,他下意识去寻找。
但寻到一半,内侍忽地顿住,抬头,“你说你家人叫什么名字?”
“……卫子夫。”
小内侍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缓缓收起竹简,“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宫人,你是她什么人?”
卫步挑了挑眉头,“我是她弟弟。”
“嗯……”
内侍点点头,将面前少年上下打量一遍,又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孩童,然后什么也没说,只道:
“你在这等会儿,别乱跑。”
说完他转身便走,穿过门洞,入了宫门,小步行到在庐舍中乘凉的大长秋近前,附耳低语了一番。
大长秋听罢,眼中冷芒陡闪。
偏头来看,得到内侍肯定的目光后,他立即起身,招呼着一众下属,迅速奔出宫门。
“嗯?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小的吩咐他别乱跑……”
“蠢货!”
见此处动静引来了宫门守卫的目光,大长秋连忙压低音调,眼神扫视周边街巷,阴声道:
“搜!他们跑不远!”
“喏!”
卫步两人确实没跑远,就在被扫过的一处街口猫着。
墙角后。
一大一小探出头,窥视着宫门外的变动。
卫步:“娘的,还好你舅舅我机灵!”
有些怪词霍去病听不懂,但跟三舅舅相处久了,这话大致意思他是懂的,“他们想抓我们?”
瞧见宫门外的内侍四散而开,还不及卫步腰高的小娃娃当即摸向腰间木剑,跃跃欲试。
卫步将窥探的视线收回,看向自己外甥。
“你要干什么?”
霍去病小腰板一挺,“他们敢来,我就拔剑戳他。”
卫步眼皮跳了跳,一把将这小家伙提起,背到背上就跑,“我知道你牛,但你先别牛!”
等你长大些,有的机会让你牛……
眼见对方越搜越近,此地不宜久留,卫步丝毫没有仰仗‘未来冠军侯’硬拼的念头。
他脚步飞快,尽量绕过显眼大道。
一路穿街过巷。
沿着尚冠里高大的坊墙往北去,过了武库又折向西,直奔长安正西面的直城门。
“舅舅,我们不回家?”
“不回。”
卫步大踏步出了城门,边快步疾走边道:“事情不对头,你姨母出事了,得赶快跟大兄他们说一声。”
皇宫里的太监仅凭一个名字,就动手抓人,偏偏还不敢大张旗鼓。
说实话。
卫步很难不联想到宫廷内斗,而他知晓的宫斗,要么宛如儿戏,要么血流满地。
就目前来看,他遇到的有些偏向后者。
背上的霍去病闻言,小脸蛋难得肃穆下来,双手搂紧舅舅脖子,同时频频回头警觉后方。
感受到他的紧张。
卫步安抚一声,示意安心。
虽说他没少调侃‘未来冠军侯’,但真遇到事了,卫步还是本能看护,避免外甥受到太多刺激。
说一千道一万。
他以后或许会如何如何厉害,但此时此刻,不过就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幼童而已。
出了城,沿着官道向西,在泬水南岸一处水草丰茂处,舅甥两人找到了地方。
建章厩,营门前。
卫步放下外甥,长吐一口气,“小子请了,我是厩啬夫卫青的弟弟,家中遇到急事,劳烦通报一声。”
“卫青?”
门房愣了一瞬。
卫步以为他不认识,又连忙报另一个名字,“我大兄卫长君也在此处任职。”
“我识得我识得,卫长君今日外出办差了,至于你仲兄卫青……”门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步见状,心头一跳,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不等他追问,便见那门房看了看左右,近处无人,他立刻前倾身子,压低声音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你仲兄卫青被人从厩苑里抓走了!”
“别在营门前晃了。”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