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三?”
萧翰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回,他对平卢镇制下主要的将领可是了如指掌,但对此人根本毫无印象。
瞧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模样,冯延巳并未多问,反倒现出一副得逞的模样,竟大笑起来:“哈哈!萧将军可是契丹可汗的爱将,昔日数度征伐中原,龙武乃是三品将军号,竟连你也不认得?”
“我契丹儿郎敢做敢当。”
萧翰沉声道:“在我记忆当中,杨光远麾下绝无此人,许是你们报信出了差错。”
“呵,那封奏疏可是出自李虞候之手,一方屯营欲上奏天子怎能不细细校验,便犯下如此罪责......”
“啊!”
冯延巳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便是李虞候为立功求战心切,谎报军情欺瞒了陛下?难怪其奏文比之海州陈刺史大相径庭!哎呀呀,那可是天大的欺君之罪啊!竟还哄得陛下赐他建节?”
“哦?”
萧翰倒不愧是沉静之人,尽管内心暗暗惊讶,但对于冯延巳突然浮夸的表情仍然不为所动,反倒警惕地说道:“欺君不欺君的,那是你们唐国自己朝堂的事。何必故意说与我听?”
“再者,那张阿三说不定是杨光远临时拔擢的,我不认得倒也情有可原。”
这回轮到冯延巳心中惊诧,萧翰表现出的精明完全不输任何汉臣,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很快接口道:“不不不,萧将军所言非虚,杨光远此时已然自顾不暇,何况龙武将军这等重号哪是临时能给的?故而我相信萧将军。”
萧翰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容:“冯承旨,原本贵国之事我不想关心,但话已至此,我不得不多问一句,海州那位姓李的虞候,莫不是与你有仇吧?”
“嗯?”
冯延巳闻言不由得内心打鼓,看来这学了汉家文化的契丹果然还是契丹,哪有这么打直球的?
想罢咽了咽口水又道:“李虞候领兵在外,我为天子近臣,哪来仇怨可言?不过是忠君之事,我实不容天子受欺。”
“是么?”
观察着对方些许微妙的表情,早在中原看遍汉人言行的萧翰已然心中有数,果然汉人内斗都是一把好手。
萧翰厌烦了这些互相揣测的言辞,直接摊手道:“说罢!冯承旨,此间并无外人,仅有你我。我大抵明白,今日你并非是代表唐国皇帝而来,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好。”冯延巳压低了声音道:“萧将军,我有办法促成那乙室勃连与你共同北归,如何?”
萧翰平静地点了点头:“若真能如此,需要我契丹付出何等代价?或是要修改贸易盟约?”
“不。以马贸粮之约早已签订成文,不需更改一字。”
“冯承旨此言当真?”
“当真。”
萧翰终于有些惊喜,但却又慢慢冷静下来,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冯延巳这番言语根本不符合南唐朝廷的利益,何况左右不过只是一个翰林学士承旨,哪怕他是天子宠臣,又岂能僭越行事?
“冯承旨,天下无白得之利。此番你定有所求吧?”
听到这里,冯延巳亦是不想再兜圈子,索性摊了牌:“萧将军智勇兼备,倒是一语中的!”
“不过在下真的别无所求,只是为了巩固你我两国盟约所计,还请萧将军面见我皇,将有关那张阿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即可......”
“如此一来,误会自解!陛下定会释归乙室将军,亦不使某些狼子野心的急功近利之人得逞,否则教他一朝得志,将来再度破坏两国情谊,那便不好收场了。”
萧翰听罢眯起了双眼,虽说面上的笑容更盛,但心中对冯延巳的鄙夷却多了几分,只见他冷冷道:“说到底,这还是唐国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奉可汗之命前来订盟购粮,没兴趣掺和你们这些朝堂的争斗当中。无事生非,祸之端也。”
冯延巳急切道:“可乙室将军乃是你萧氏的族人呐!”
“那又如何?”
萧翰一脸不屑道:“他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我还是那句话,契丹儿郎敢做敢当!他既无能战败沦为俘虏,那么遑论受辱或是丧命,皆是他自己本该承受的后果!”
“冯承旨,这回你可是失算了。我不可能因为一个假萧氏轻易动摇。”
“那李昭呢?”
冯延巳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竟开始讥讽道:“契丹大军不是号称战无不胜么?怎地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南人小将打得全军覆灭?”
“你可知那李昭才刚十九岁,更是第一回领军出战,你契丹不是有并吞中原之志?经此一败,难道不觉得羞辱?不对他恨之入骨?”
“李昭?才十九岁?”
萧翰甚感惊讶,双眼而后放出精芒,竟是严肃了起来:“你们南人看来倒也不差,竟有如此勇士?我定会将此人名姓记在心里,将来若有幸战场得见,定要好生交手对决一番。”
“这......”
冯延巳实在理解不了契丹人的脑回路,听罢骤然无语,最后无奈地站起身来,冷冷道:“萧将军,事既如此,我便也无话可说。还请你好生细思。”
“若是你回心转意,愿听我言合作此事,请三日之内给我答复。如若不然,届时不仅盟约一事有变,那乙室勃连的头颅亦是不保!”
“告辞!”
一语说罢,冯延巳抬脚便走,欲挥袖而去。
“且慢!”
萧翰看出了冯延巳背影的故作迁延,故而腹诽了几句后还是出言挽留,说到底还是出于无奈,如今契丹有求于南唐,纵使自己心中不愿,终究还是难以脱身。
乙室勃连的头颅事小,订盟贸粮可是天大的事情,关乎可汗攻灭晋人的大业。
“怎么,萧将军这么快便想好了么?”冯延巳的嘴仍旧不饶人。
萧翰点了点头,提出了疑问道:“既要合作,便需坦诚。我有一问,还请冯承旨解惑。”
“说来听听。”
“好,那请冯承旨勿责我说话直白。”
萧翰果断说道:“据我所知,唐国皇帝虽然对你信任有加,但你终究只是一个翰林学士承旨,并非统领朝政的宰相。”
“即使我配合你入阙面见,你又怎能保证乙室勃连能释放出来?又如何确保盟约不改一字?”
“你也莫忘了我的身份。你家皇帝难道会不信自己镇边的大将,反倒信我一个外臣?”
冯延巳恍然大悟,忍不住问道:“原来萧将军顾虑的是这个?”
萧翰认真道:“此乃关键所在。”
“哈哈哈!”
冯延巳抚掌笑了起来:“那萧将军大可放心!我确非宰相,但却是受宰相之命而来,故而所言之事定然非虚。”
“至于陛下信你还是信那李昭,我只能说,陛下对你二人皆半信半疑。帝王生疑,那便是寤寐难寝啊!”
萧翰不禁想起了昔日殡天的舅父,那位契丹的无上可汗,当年曾一举屠灭四部族的事迹,内心隐隐打颤......
不过很快又转圜了心思,继续追问道:“敢问冯承旨受的是哪位宰相的命令?你们唐国如今不是无相在朝么?先前那位姓李的宰相不是被罢免了么?”
“当朝太保、新任中书令,宋齐丘。”
注:烈祖崩,元宗嗣位。初,齐丘以罪废居九华山,至是遣使召之,拜中书令。——《南唐书·宋齐丘传》
保大初,宋齐丘复入中书,阴结陈觉、魏岑等,广树私党,排钟谟、李德明,议政专恣。尝谓门客曰:“今上仁柔,吾得行志矣!”由是侵挠六曹,威福自用。——《十国春秋·南唐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