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百鸽

“能麻烦说得，更仔细一点吗？”苏暮云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眼神直直地盯着芬奇先生，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好像瞬时结冰了一般。

“抱歉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芬奇先生自嘲似地道，“只是我觉得有趣才这么问的，因为你平常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

“哦？我平常给人的印象是？”

“齿轮。”芬奇先生回答道，“永远沿着既定计划运转的齿轮。准时上下班，极少与人交谈，与异性保持距离，生活规律得像钟表……恕我直言，阿斯塔先生，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就像是缺少了一些‘人情味’。”

苏暮云听明白了，换个说法，就是老实人。这个年代对老实人有额外的褒奖吗，想必是没有。再换个说法，就是宇宙中的孤独之星，没有人会观测到他发光，也没有人会知道他消失，对历史而言，他仅存于那一瞬。

苏暮云的性格决定了自己没法做这样的人，所以他会在直升机里out.

没有说哪种活法一定更好。只是有的人注定一路坎坷。

苏暮云顺着芬奇的话往下说：“很有意思的表述，芬奇先生。但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是吗？有些人喜欢热闹，有些人喜欢安静，而有的人可能只是不喜欢表述自己。”

“表述自己……”芬奇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吧。但据我观察，亚纳先生似乎不仅仅是内向，好像……在刻意与人保持距离。”

“刻意保持距离？”苏暮云心中一动。他追问道：“芬奇先生，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芬奇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我注意到，阿斯塔先生虽然每天都准时上下班，但你很少与邻居们打招呼，即使遇到，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匆匆离开。你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这种眼神，我在一些……特殊职业的人身上见过。阿斯塔先生，你知道的，作为一名记者，我们拥有这个嗅觉。”

“谢谢，我不知道。”苏暮云在心中吐槽道。如果芬奇先生是一名记者的话，那很有必要跟他了解关于这里更多的信息。任何场景，情报量都可武器化，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你可真敢说啊，芬奇先生。”苏暮云抬起了头，眼睛里露出了一点寒光，“如果我真是你说的特殊职业人员，你就没考虑后果吗？”

“如果是昨天的话，我会很害怕的，”芬奇淡然地笑道，“但是现在不会。因为您已经展现出来了隐藏的一面。据我所知，向外界展示自己的底牌，要么是未经思考的莽汉，要么就是已有十足谋算。就您今天展现出来的水平，想必您必然不会是前者。”

“完全的误会。”苏暮云信手举起了书桌上的兼职广告，“我只是不想让外界知道，我还要额外挣一份工资，如果被知道了我忙于兼职工作，统合厅那边会影响我的升职。”

“也许吧，”芬奇先生没有反驳，但显然也没有认可他的说法。

这个家伙完全不信。把自己当作为了某种隐秘和潜伏起来的高手了。我觉得我是吗？

房间内的气氛微妙地紧绷着，苏暮云放下兼职广告，目光平静地落在芬奇身上。他在心中快速评估，这个男人显然闻到了“独家”的味道，想钓出点东西。

很遗憾的是，自己是真没货。

“芬奇先生，”苏暮云语气平淡，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既然是记者，应该很擅长找故事吧？比如……空堡最近的怪事，或者某些人藏得太深？”他故意将“藏得深”这几个字说得很轻。

“阿斯塔先生……你听说过‘百鸽’吗？”

“百鸽？”那是啥？苏暮云挑眉，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震惊，“听起来像个酒馆的名字。记者先生，你不会想说那是我的兼职地点吧？”

芬奇转过身，笑容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酒馆？不不，阿斯塔先生，我说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百鸽’是个组织，游离在空堡的地下世界传说里，没人知道他们的根在哪，但他们却是被法政厅列为头号敌人的存在。情报交易、暗杀、清洗痕迹是他们的业务范围。您不会不知道吧？”

苏暮云沉吟着，没有立刻接话。如果这个家伙说得是真的，亚纳跟法政厅未免也太八字不合了。当然，这种话只能信一半。芬奇这么判断，应该是有他的依据，自己需要让他把这个依据展现出来。

“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芬奇先生。但是，作为一个在统合厅供职的政府雇员，您知道的，我们对于信息的获取，是严格遵循‘必要知情’原则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被允许知道那些我们‘需要知道’的信息，而对于那些我们‘不需要知道’的信息，我们则有义务不去知道。至于‘百鸽’，恕我直言，根据我的理解，它似乎……嗯……不属于我‘需要知道’的信息范畴。当然，作为公民，我们有权知道那些应该知道的事情，但同时，作为政府雇员，我们也有义务不知道那些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毕竟，有些信息，知道了，并不一定比不知道好，甚至，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了更好，您说呢？”他故意表现出一种“矢口否认”不应该知道秘密的态度。

众所周知，保守秘密的人必须同时保守他有秘密的这个秘密。

芬奇眯起眼睛，似乎在消化苏暮云的话。他缓缓说道：

“我只能说枢密厅不让您去主持秘书工作，这是他们最近十年做过的最错的决策。好吧，您就当我在讲故事吧。据我所知，‘百鸽’内部等级森严，分工明确。

最底层的是‘灰鸽’，他们负责潜伏和收集情报。这些人，可能就是你我身边的普通人，是你的邻居、同事、甚至是……家人。他们像灰尘一样，无处不在，默默地观察着、记录着，将信息传递给上层。

‘灰鸽’之上，是‘血鸽’。这些人，是‘百鸽’的行动力量，负责执行暗杀、绑架、破坏等任务。他们冷酷无情，手段残忍，是真正的‘清道夫’。据说，‘血鸽’的每一个成员，都经过特殊的训练，不仅精通各种格斗技巧，还擅长使用各种武器，甚至是……某些‘非常规’的手段。”

血鸽’负责制造‘混乱’，而‘白鸽’则负责‘善后’。这些人，擅长伪造证据、销毁痕迹、操纵舆论，将‘百鸽’的行动掩盖得天衣无缝。他们就像一群辛勤的清洁工，将‘血鸽’留下的‘污渍’一一抹去，让一切都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这三类‘鸽子’，还有一个更神秘的群体，被称为‘影鸽’。这些人，负责‘百鸽’内部的联络、协调和指挥。他们是‘百鸽’的大脑，掌握着整个组织的核心机密。‘影鸽’的身份极其隐秘，甚至连‘百鸽’内部的成员，都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芬奇说到这里，再次看向苏暮云，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阿斯塔先生，您觉得，‘影鸽’会是什么样的人？”

苏暮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芬奇先生，您为什么会对‘百鸽’了解得这么清楚？难道……您也是其中一员？”

“阿斯塔先生，您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百鸽’的人？不过，您这个问题，倒是提醒了我……在空堡，有些人，就像您我一样，需要扮演不止一种‘角色’。”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苏暮云。名片很简洁，上面只印着一个名字：“阿利斯泰尔·芬奇”，以及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

“这是我的名片。”芬奇说道，“除了记者，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掮客’。当然，是‘消息’掮客，您可以理解为……‘中间人’，或者‘信息中介’。我负责在不同的‘客户’之间，传递一些不太方便公开的信息。”

他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您知道的，在空堡，信息就是金钱，也是权力。有些人需要信息，有些人拥有信息，而我，就是连接这两者的桥梁。”

“‘掮客’……”苏暮云接过名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当然明白“掮客”的含义，只是没想到，芬奇竟然会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您和我，可能是同一类人。我们都需要信息，也都有能力获取信息。您身上有些特质……很有意思。或许在将来，我们会有合作的机会。”

他看着苏暮云，话锋一转：“阿斯塔先生，您刚才问我，为什么会对‘百鸽’了解得这么清楚。现在，我可以回答您了：因为‘百鸽’，是我的‘客户’之一，也是我的‘信息来源’之一。当然，我与他们的合作，仅限于‘信息’层面，我不会参与他们的任何实际行动。”

“那么，您今天帮我，也是因为‘信息’？”苏暮云问道。

芬奇笑了笑：“可以这么说。我认为，您身上有我需要的‘信息’，或者说，您有获取‘信息’的能力。而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便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阿斯塔先生，我知道您在调查一些事情，而且，您遇到的麻烦，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大。‘百鸽’、法政厅、统合厅……这些势力，都不是好惹的。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当然，您也可以选择独自解决，我相信，以您的能力，一定能找到答案。”

他笑了笑，向苏暮云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如果您改变主意，或者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完，芬奇转身走向门口，似乎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打算。

“等等，芬奇先生。”苏暮云突然叫住了他。

芬奇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苏暮云，等待他的下文。

“芬奇先生，”苏暮云说道，“我很好奇，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与‘百鸽’有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与这种‘地下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芬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斯塔先生，您真的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吧，既然您问了，那我就简单说几点。首先，是您的‘冷静’。面对法政厅的调查，您表现得过于冷静了。其次，是您的‘知识’。还有，您对‘百鸽’这个名字，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或陌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说道：“但这些，都还只是次要的。真正让我产生怀疑的，是您那位神秘的女友。”

苏暮云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我的女友？芬奇先生，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您是说，上周四晚上那位？”

芬奇点了点头：“是的。虽然那天晚上我只是出于礼貌，没有过多打扰你们，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些有趣的细节。”

见苏暮云的眼神中没有出现预想之中震惊或者警惕的变化，芬奇露出一丝赞赏的光芒，继续说了下去。

“据我所知，百鸽成员之间进行接头，有一些特殊的识别方式。比如，一些特定的手势。”

他看着苏暮云，缓缓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食指和小指伸直，中指和无名指弯曲，拇指压在弯曲的两个手指上。

“还有，那天晚上，我听到您那位‘女友’，在跟您说话之前，轻轻地敲了敲您的胳膊。”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胳膊上轻轻敲了几下，敲击的节奏是三长四短。

芬奇笑了笑，补充道:“还有一样东西，阿斯塔先生，我想您可能忽略了.您那位’女友’，她的大衣上别着一枚胸针，虽然样式很简单，但我恰好认识那种材质---灰岩矿打磨的鸽子形状，羽毛部分用的是……风信鸟的尾羽。”

“嚯？”苏暮云终于出声了。

“是的，一种只在特定季节出现在空堡附近的鸟类，数量稀少，它们的尾羽，特别是灰色的尾羽，在光线下会呈现出一种……嗯……难以形容的光泽，就像流动的月光一样，很受一些特殊群体的喜爱，但是据我所知，在百鸽里，灰尾羽这是代表灰鸽的标识。虽然也不会有人特意把这种东西戴在身上。”芬奇解释道，“总而言之，您需要把这一切都归纳为巧合吗？”

“看上去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对。谢谢你帮忙解围还没有拆穿她，我欠你一个人情。不过，这不代表我是你说的那个组织的成员。”苏暮云摊手道。

芬奇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阿斯塔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必要的投资。而且帮助一位有能力的朋友，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我衷心的期待，下次的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