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明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凌问心凑近赵伯后背,看清那道愿力灼伤已蔓延至腰际,灰金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扭曲的“顺天”符文——那是楚圣镇民玺留下的烙印,每道纹路都在缓慢吞噬生机。阿满跪坐在草席上,手中的觉醒草汁在陈烬胸前的绷带晕开,少年的星火烙像块烧红的炭,将浸过矿奴血的绷带染成暗紫。
“赵伯,陈大哥的脉搏稳些了。”阿满指尖轻触陈烬腕间,抬头时撞见赵伯望向墙角的目光——那里码着十二只木箱,箱盖缝隙漏出愿力结晶的赤光。
“楚圣的镇民玺出现时,老槐树的根须突然缠住我的脚踝,若不是您提前在树根刻了‘诱敌’的火纹……”
赵伯摆摆手,断剑在掌心泛着冷光:“神权的耳目总盯着明火,却看不见树根下的暗火。”他忽然咳出血沫,灰金色的血珠落在断剑上,竟被木纹吸收,“陈烬的伤要养足七日,这段时间,得让矿工们相信火种卫真的带走了所有物资。”
凌问心摩挲着断剑缺口,剑柄木纹突然映出陈烬被楚圣穿胸的画面,少年眼中的火光比业火更烈:“可矿奴们刚夺回粮仓,为何要把四成粮食分给他们?愿力结晶只分两成,会不会太少?”
赵伯望向医务室的木窗,矿场广场的篝火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人影:“粮食是活命的根,愿力结晶是招祸的刃。”他压低声音,“楚圣的飞舟掠过矿场上空时,我看见船底刻着望天城的星图——他要拿愿力结晶去觐见星劫官,自然容不得它们散在矿工手里。”
晨雾未散,三百名矿工已围聚在熔炉前。阿满撬开郭权的鎏金宝箱,十二颗拳头大的愿力结晶滚落地面,赤光映得众人眼眶发红。赵伯拄着断剑站在焦土上,身后是二十只装满粮食的麻袋,麦香混着熔炉的硫磺味,在冷风中飘散。
“粮食,四成。”赵伯的断剑轻点粮食堆,“愿力结晶,两成。剩下的,火种卫带走。”
老矿奴李三往前半步,袖口的火纹补丁还沾着陈烬的血:“赵老哥,去年冬天我们啃矿渣时,您说火种卫是来救苦的。现在粮食就在眼前,为啥只给四成?”
他指向愿力结晶,“这些赤晶更是,俺们挖了十年矿,连摸都没摸过,现在分两块就打发了?”
赵伯转身,断剑刃口映出李三腕间的星劫纹——三道深紫刻痕,代表他失去了三个孩子。“若是楚圣将此事上报星劫官,那楚圣未来带来的追兵有三千愿力修士,”他的声音像矿车碾过碎石,“若把粮食全分了,你们拿什么抵挡?若把赤晶全分了,楚圣会以为咱们要筑城称王,到时候——”他指向远处的乱葬岗,“那里的骨头会堆得比熔炉还高。”
凌问心看着阿满将愿力结晶敲成碎块,每块都刻上火种卫的暗纹:“赵伯是要让楚圣追着赤晶跑?”
“聪明。”赵伯点头,从麻袋里抓出一把麦种,“火种卫带走六成粮食、八成赤晶,明面上往西走霜魄冰原,实则分散进青冥森林的密穴中。”他望向正在咳嗽的少年阿青,“你们逢人就说,火种卫抢了粮食和赤晶,逼你们留在矿场当诱饵——记住,谎话说得越真,神权的刀就越偏。”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有矿工蹲下抚摸粮食袋,指尖沾着的麦麸让他们想起饿死的亲人。李三忽然跪下,对着赵伯磕了个头:“俺懂了,当年郭权让俺们说‘矿奴天生该挖砂’,现在俺们就说‘火种卫抢了俺们的命’。”
三名监工被铁链锁在熔炉残骸上,胸前的罪状书被矿奴的血泪浸透。
凌问心握着断剑,听着第一个控诉的妇人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把俺闺女的头皮拔下,说头发缠了矿车绳!”她举起半截烧焦的发辫,“俺闺女才七岁啊,辫子还没俺的手掌长……”
第二个矿工冲上刑台,手中握着根指骨:“这是俺爹的!郭权说他筛的朱砂带土,让这狗东西剁了俺爹三根手指!”他转向凌问心,眼白里布满血丝,“小哥,你说城隍收了俺们的赤晶,为啥还让这些畜生糟践人?”
凌问心的断剑突然发烫,剑柄木纹中浮现出徐瑾的残影——五十年前,徐瑾正是握着这把剑,在相似的熔炉前刻下“破界印”。当李三举起郭权的蟒纹马鞭抽向监工时,断剑刃口突然映出无数重叠的画面:被剜眼的孩童、被祭炉的孕妇、被碾碎的婴儿……
“凌小哥,该你了。”阿满的声音混着矿奴的抽泣,将染血的赤焰刃递给他。刀刃上“徐”字咒印吸收着场中的怨气,竟在断剑缺口处凝成新的火纹,形如矿工们交叠的手掌。
凌问心望着断剑,忽然明白徐瑾所说的“开悟”——不是斩落多少愿力修士,而是敢直面这些被神权碾碎的血泪。
他将赤焰刃插入熔炉废墟,剑刃没入焦土的瞬间,所有矿奴颈间的星火烙同时亮起:“他们的罪,由矿场的朱砂来定。”他的声音穿过晨雾,“愿力结晶能买通城隍的眼,却买不通矿奴的骨头——这些骨头,会变成火,烧成你们的墓碑!”
当第一刀落下时,矿场的老槐树突然发出轰鸣,树根掀起的焦土中,露出郭权埋下的矿奴名册。每一页都写着“丙-721断指而死”“丁-419祭炉”,却在凌问心的断剑下燃成灰烬——这是矿奴们第一次,亲手烧毁自己的“编号”。
陈烬靠在老槐树上,手中的矿奴名册已被鲜血染红。他指着名册上的“李三”二字,对阿满说:“把两块赤晶缝在他的干粮袋里,别让他看见。他儿子在三岔河当童奴,赤晶能换半张通关文牒。”
他咳嗽着,星火烙在石壁投下颤抖的影,“阿青的肺撑不到冬至,让他跟着明火队北上,就说去投靠远方亲戚——神权不会追查将死之人。”
阿满将陈烬的火纹补丁系在他腕间,补丁上的赤焰刃图案被她添了片槐叶:“赵伯说,明火队今晚就出发,带着六成粮食、八成赤晶往西。”她望向洞口外正在打包的矿奴,有人往怀里塞麦种,有人把赤晶藏进鞋底。
“暗火队留下四十人,跟着您学刻火纹,在树根下藏火种。”陈烬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当年徐大人在矿坑刻火纹,总说‘火种要像老槐树,表面越安静,根须越疯长’。”他望着凌问心手中的断剑,新火纹在幽暗中明明灭灭,“凌小哥,开悟境的门槛不是术法,是敢把自己的骨头,和矿奴们的骨头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