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黑山,莽莽野林。满天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下来,雨水倾盆,狂风呼啸,天地间变成一片糢糊而阴沉的画面。
“南无阿弥陀佛,神通广大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地藏菩萨……”
希童双手合十,颤巍巍地向前走着,嘴里喃喃低诵,三步一回头。走了很久很久,眸中终于露出喜色,叫喊:“公子,寺庙,前面有座寺庙。”
公子姓名时炎,容貌俊美,撑着一把暗红色的伞。闻言,他将伞沿儿轻轻抬起,抬眸眺望,那眼内存光华,极其清亮。
“他们应该追不上了,进去躲躲。”
时炎沿羊肠小道上去,抬头看匾额,匾额上尘埃满布,3个方方正正的字样如今糢糊的辨不清了。古庙的墙壁斑驳了,瓦楞上也长了许多苔藓和蒿草。
“荒废许久了。”
可再荒郊野外,再荒废,半开半掩的木门背后依旧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希童夹着声音作防备姿态:“公子,有人!”
“嗯,小心点。”时炎眉毛一挑,也不知道使用了何种玄妙法术,握着伞的修长指节微微一动,那伞就迅速往里收束起来变成一把质地坚固的青绿色长剑。其名,落云。
落云是一把鼎㫹有名大有来头的剑。俗话说钱财不外露,名剑自然也不能外露,时炎不怕眼红之人上门抢夺,就怕连睡觉都得时时刻刻提防着,那多麻烦!所以他找大师将落云剑打造成了一把暗藏玄机的伞,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
唯有遇到危险,落云剑才显露真身。
脚步迈进寺庙,一堆雄雄燃烧的火柴在幽黑沉静的寺庙里格外刺眼,时炎定睛一看,在金灿灿胖乎乎的佛座底下,围坐了四个中原大汉。
一个浑身黝黑,胡子拉碴的跳起来,喝一声:“滚出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哪有拒客之礼?”另一个长相白净的仔细打量时炎贵气的衣着气象后,恨铁不成钢地在黑暗老三大西瓜般的脑袋上敲出个脆响,骂声“猪脑壳”,向时炎赔笑:“公子,弟弟不懂事,您莫怪,快进来坐!”
“公子,寒风凛冽,我们有热酒招待,你借几个子过过?”
借?分明是打劫的。怎么这么倒霉,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希童屏声敛气地缩在时炎身后,瞪着一对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琢磨四人实力,武王?武师?都不是。他如释重负地长呼了口气:“还好还好,实力平平,公子弹指可灭。”
令希童万万想不到的是时炎一反常态,做低姿态客客气气地道:“好,只是在下出门急,就带了二十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峰回路转说出自己的目的,时炎也省得去猜去想,其实他还是蛮喜欢跟贪财的人打交道的,毕竟时家钱多嘛,偶尔施舍一点,无妨。
老二:“二十两?远远不够。”
时炎撩了袖口,腕骨细似易折,上面戴着一对精雕玉琢的湛蓝色护腕,“我这护腕价值七十两还能防身。”
“不够,不够。”
时炎:“我这身袍子可够了。”
“怎么说?”
“五花马,千金裘!罕见的紫狐材料,京城琉璃坊定制,光做便花了三个月,千金难买……”时炎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够了够了。”老三满意地哈哈大笑“公子出手果然阔绰,快,快请进——”
“慢!”把胳膊抱在胸口,虎背靠在木桩上的光头老大睁开了眼,目光径直向时炎投去,轻舔舌头,眼里闪着贪婪的精光:“老三不识货,袍子虽贵,但真正的宝贝可是你腰间的那把刀!”
时炎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拉了袍子遮挡腰间的明月,晃晃落云:“哎,我手里这把长剑难得,刀却普通,哪里称得上宝贝呢?”
“快点!”
“磨蹭什么!”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时炎谦让,可天底下哪有容忍对方蹦跶到梁上揭瓦,门口拉屎撒尿的道理?时炎斜晲着贪婪得不知死活的四人,随着轻哼带出的一抹冷笑,移步,指尖拨在剑鞘位置,落云向上慢慢拔出。
落云没有完全拔出。
只听庙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势之疾如天雷地滚,鞭声激荡。眨眼间,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已经翻身下马,整齐划一地蜂拥而入。
时炎收回落云,看向那群黑衣人,神色凝重,浑身肌肉绷得紧紧。
老三疑惑地瞪向对方:“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纸药他,你们滚。”黑衣首领虎视眈眈地盯着角落的时炎。
“哎呦喂,哪里来的蛮子话都说不利索,还让爷爷滚。”老三滑溜溜的额头拧成了“川”字,喉咙里上下滚动,似乎使劲儿在嘴里酝酿着什么。
三秒后,灰白怪兽不偏不倚朝黑衣首领飞去。
众人无不掩鼻。
“公子那是啥?”
“自己看。”时炎嫌弃地皱着眉毛边说边退。
希童探着头仔细一瞧,原来竟是一口臭气熏天的陈年老痰,那品相,八九年;那滋味,忒酸爽,登时眼皮一翻捂着肚子嗷嗷大吐,然而最后也只是吐了些清汤寡水。
可怜三天没吃饱饭的孩子肚子里更加空空如也。
“费话少说,看招!”老三气冲斗牛奔向黑衣首领。
老大,老二,老四三人相视一眼,紧跟其后。
黑衣首领单手在胸前打了个方圆,一挥掌,掌气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向四个中原大汉推去。
只听四声惨叫,四个中原大汉吐血倒地,眼神里充满惊惧:“武王!”
老三心情跌到了谷底,先前多么骄横,现在就有多么害怕,卑恭屈膝,哆哆嗦嗦:“大人别杀我,我们马上滚!”
“嗯……”
“嗯嗯……”
四个中原大汉互相搀扶着一溜烟跑了。
顷刻,偌大寺庙里只剩下黑刀卫,时炎和希童。
时炎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讥讽地笑道:“蛮冲你还真是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甩都甩不掉啊。”
“时驸马,交出相器,我让你死得体面一点。”
时炎感叹:“你知追亡逐遁,怎知是瓮中捉鳖呢?”
“时炎我知道你很强,不过与胥大人交手,你身受重伤,又不喘息一路逃亡,恐怕现在已经力竭了吧?二且我现在也晋升武王,实力不同往日,你英该庆幸能死在我的手尼!”
“那个老三有一句话说对了,蛮冲你的中原话说的真不标准。”时炎嘴角上扬,奚落地笑道:“你现在跪下来拜我为师,拜得虔诚,说不定我一高兴教你几句。”
“时炎,受死!”
时炎侧身躲过,指节轻扣剑柄,落云“铮”地一声清鸣出鞘。他双足一顿,腾空跃起,剑随身动,一时间剑影绰绰,嗡鸣不停。
其意在快,不愿拖延,但身上伤势严重加上力气快要消耗殆尽,速度比蛮冲慢了三分。
最后,时炎横剑抵挡,仍旧被蛮冲虎一般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落云从手中飞出,当啷一声坠地。
蛮冲凌厉一掌劈向时炎,直击心脏,杀意十足,无法躲避。
希童:“公子!”
时炎身形摇晃地看向希童,声音与脸色一样苍白:“别过来!”
有机会,逃出去。
希童哪里肯听,明明自己害怕得双腿发抖,还是义无反顾飞奔上前,纵身一跃。
嘭!
希童口吐鲜血倒地,好像被瞬间夺去了生机,颈部、耳根、嘴唇、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低星武者也敢以血肉之躯抵挡武王全力一击,不要命了吗?时炎俯下身把希童拥入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在变冷,哽咽道:“你怎么这么笨……”
希童看到时炎为他流泪,心里很知足,咧着嘴,唇边带笑:“公子别哭,希童值得……”
“公子要好好的,以后都要好好的,希童好困要睡了。”用尽全部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希童闭上了眼。
时炎声嘶力竭。
“啊!”
“希童!希童…”
“……”
时炎抬头,眼圈已然红了,他盯着蛮冲,怒火全部涌上心头,将落云从地上捡起,不顾一切发起冲锋。
“你太弱了。”蛮冲左手掐住时炎的脖颈,轻易地如同要折断一株脆弱的野花。
“唰!”有什么东西从寺庙外破空而来,径直刺向蛮冲左手,速度快若流星,蛮冲还未看清手背便被刺破。
他吃痛,猛然松手,血滴嗒嗒落地。
什么厉害的暗器竟伤到他?
蛮冲往后看,坚硬的木桩上只有深深刺进去的一片绿叶,他大惊失色:“是……是谁?”
夜空里传来男人沉闷的声音:“十秒,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冷如铁。
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庙外阔大的雨幕里,他没有撑伞,身上仍滴雨未沾,这雨快落到他身上时都自己弹开了。
“不走,那就死。”
蛮冲又一次发问:“你是谁?”
在漆黑如墨的夜,男子那双眼睛闪烁出来的光芒显得异常的耀眼,让人不敢直视:“问阎王爷去。”
他微微抬手,卷起地上枯叶,枯叶如同汪洋漩涡里的一叶小舟,被推向空中,盘旋几周后,又被横风截住,狠狠朝蛮冲抛去。
时炎离得远远的,也被这股巨力所震撼,眼皮沉重像要被山压倒似的,身体也无法支撑自己一头栽倒在地。
时炎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战,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神秘的蒙面男子身上,希望他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而他则向希童爬去,去握希童的手,膝盖在粗糙的地面磨蹭,留下一行血迹。
十几步的距离似乎要耗光时炎所有的力气,他像掉进了泥潭,快速往下陷。他挣扎。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他终是闭上了眼。
风声,雨声,说话声,打架声一瞬间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