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阿卡奈人》行45—54与阿里斯托芬的思想倾向

不仅如此,阿里斯托芬的命名甚至还深深地植根于阿里斯托芬的思想倾向之中。我们再来看一看《阿卡奈人》行45—54:

阿菲忒奥斯

有谁已经讲过了吗?

传令官

谁想上来讲?

阿菲忒奥斯

我。

传令官

你是谁?

阿菲忒奥斯

阿菲忒奥斯。

传令官

你不是一个凡人?

阿菲忒奥斯

不是,

而是不朽的。阿菲忒奥斯[9]是得墨忒尔

和特里普托勒摩斯之子;他又生了刻勒俄斯;

刻勒俄斯娶了我的祖母淮娜瑞忒,

与她生下吕喀诺斯;来自吕喀诺斯的我

就是不朽的:众神派遣我

去以个人的方式与拉刻戴孟人签订和约。

可是呀!诸位!尽管我是不朽的,却没有路费:

因为主席官们不发。

这是阿菲忒奥斯在剧中第一次出场的戏份,也是阿菲忒奥斯这个谐剧人物在整部《阿卡奈人》剧中戏份最重的段落。阿菲忒奥斯这一名字的字面含义可以与此处本身以及从此处出发与整部《阿卡奈人》剧有如下6点关联:(一)传令官之所以要问阿菲忒奥斯:“你不是凡人吗?”是因为阿菲忒奥斯在回答传令官“你是谁”时,阿菲忒奥斯告诉了传令官他的名字“阿菲忒奥斯”,正因为他的名字“阿菲忒奥斯”古希腊文的意思是“家族谱系双方都是神”,才引起传令官问“你不是凡人吗”这个问题,因为对于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人来说,家族谱系双方都是神的话,他们的后代也是神。如果阿里斯托芬给阿菲忒奥斯这个人物取的名字不具有“家族谱系双方都是神”的字面含义,也就不可能有传令官的这个问话。也就是说,在这里,谐剧人物名字的字面含义直接促成了谐剧的对话内容。但传令官的这个问话,还不能仅仅从谐剧人物名字字面含义的促成来理解,发问意味着引起强调,即强调阿菲忒奥斯这个谐剧人物不是凡人,而是不朽的神。但这个强调不是来自发问的传令官:因为即便阿菲忒奥斯是一位不朽的神,但当他说要去与拉刻戴孟人签订和约时,传令官立马叫上弓箭手,将他拖出。[10]这里至少体现了,在传令官所代表的公民大会的绝大多数雅典自由民的目前观念中,即便是神主张和平,也会受到这些人的驱赶。并不因为其神的身份而重视他的主张。但是,这个发问,以及后面冗长的家谱叙述,[11]所引起的对于这个谐剧人物神的身份的强调,究竟来自谁呢?笔者认为只能来自剧作家的阿里斯托芬。也就是说,是阿里斯托芬意图强调阿菲忒奥斯这个谐剧人物神的身份。在理解《阿卡奈人》这部谐剧的命意时,一旦足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仅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理解,而且还可以多多少少地窥探到阿里斯托芬熔铸进这部谐剧的他自己的思想倾向。(二)古典学家已经考订到,“阿菲忒奥斯”这个名字在古代希腊人中有一次使用。[12]因此,现在至少可以说,这个名字在古代希腊人中使用得不普遍,也进一步说明了阿里斯托芬以之命名这个谐剧人物是刻意的,有其良苦用心。但是,如果古典学家们考订古代希腊人使用这个名字情况的用意,是旨在千方百计地证实这个谐剧人物的身份不是一位不朽的神,而只是一个日常古希腊人使用的名字而已,那么,这个考订的方向就是错误的。因为,在这里,无论从名字的字面含义,还是从家谱叙述,阿里斯托芬已经非常清楚地设置了这个谐剧人物神的身份。不仅如此,阿里斯托芬还意在强调这个谐剧人物神的这一身份。(三)阿菲忒奥斯说是“众神派遣我去以个人的方式与拉刻戴孟人签订和约”,这恰好道出了《阿卡奈人》这部谐剧的基本情节结构。狄开俄波利斯的“私人和约”是由阿菲忒奥斯去完成的,之所以他能去完成,是因为狄开俄波利斯发给了阿菲忒奥斯8德拉克玛的路费。[13]但是,我们需要注意,至少阿菲忒奥斯去签订“和约”是众神的旨意。需要讨论的是:到底“私人和约”是否也是众神的旨意呢?阿菲忒奥斯最初谴责的是主席官们不发给他路费。如果是主席官们发给他路费,那么,他签订的显然就不是“私人和约”,而是“城邦和约”了。是否众神派给阿菲忒奥斯的使命是去签订“城邦和约”,只是由于只有狄开俄波利斯才给他路费,“城邦和约”才转变成了“私人和约”呢?的确,在语文学上,《阿卡奈人》行52的古希腊文文本中“”是“去签订和约”,对于“和约”既没有“城邦的”的限定词,也没有“私人的”的限定词。不过却有以与格作状语的“(单独的,个人的)”这个词,而且在《阿卡奈人》行131处也同样有这个状语性质的“μóν ”。行131处的“”有顺承行52处的“”之虞。学者们大都将这两处的“”理解为“独自”,于是行52这句话的意思就成了“众神派遣我独自去与拉刻戴孟人签订和约”,[14]这样,“”只是成了强调阿菲忒奥斯是“一个”,是“独自”,没有去影响所签订和约的性质。但是,如果是这样的意思,古希腊文应该用“μóνον”[15]或“μóνος”的副词“μóνως”。而这里的“”即可做方式状语,又可做目的状语。做方式状语就使得这句话的意思成了“去以个人的方式签订和约”,做目的状语则成了“去为个人签订和约”。这样,这两处的“”无论是方式状语,还是目的状语,都会去影响所签订和约的性质。所以,恰切地确定这两处“”的意思,对于理解众神的旨意事关重要。从总体的行文来看,这两处的“”更可能是方式状语,强调所签订和约的方式是“个人的方式”,而不是“城邦的方式”。但无论如何不会是不影响所签订和约性质的“一个”、“独自”的意思。所以阿里斯托芬在这里设置的众神的旨意,是认可“以个人的方式与拉刻戴孟人签订和约”。是否确认这一点对于理解整部《阿卡奈人》的剧意非常关键。(四)这样,狄开俄波利斯资助阿菲忒奥斯所签订的“私人和约”就具有了正当性,因为这不仅是众神的旨意,而且去完成“和约签订”使命的使者也是作为神的阿菲忒奥斯。(五)Dover认为《阿卡奈人》通过狄开俄波利斯与斯巴达签订的和约表现的是“绝对自私的一个幻梦”,[16]没有倡导和平的用意。Dover把“私人和约”的“私人”理解为“自私”,是没有给予阿里斯托芬设置的阿菲忒奥斯这个名字的字面含义以及这段对话的文意以应有的重视所致。一旦给予它们以应有的重视,狄开俄波利斯所签订的和约就不是“私人(private)”性质的,而只是“个人(individual)”性质的。而这一“个人”性质的和约的正当性来自于神,是为阿里斯托芬所强调的。也就是说,在阿里斯托芬看来,即便是个人性质的和约也是正当的,而不应谴责为“自私的”,从而失去了正当性。(六)从阿里斯托芬认为个人性质的和平也具有正当性的坚定立场,可以进一步深挖在古代希腊“百家争鸣”的思想背景下阿里斯托芬的思想倾向。

所以,从阿里斯托芬大多数谐剧人物的命名我们可以窥测到阿里斯托芬对于谐剧主题的用心。这是阿里斯托芬谐剧的一个总体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