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言

本书主要从常人与作家、历史与文学、社会与自我等方面论述奈保尔的文学创作。

与国内外有关奈保尔研究的论著相比,本书侧重于奈保尔与印度之关系的分析,不仅专辟两章谈论这一话题,而且在各章中对此都多有涉及。在现实生活中、在文学创作中,为了使自我融入西方,奈保尔曾竭力逃避印度,但他的每一次逃避都使他与印度更为复杂地纠缠在一起,以致他最终认识到,一个人的自我凝聚着千百代的记忆与传承,不仅他身体里流淌着印度的血液,而且他的本性、灵魂与精神都逃离不了古老的印度。记忆与生活、过去与现在就像宗教中所谓的此岸与彼岸世界的对立和联系一样,假如没有了彼岸的存在,此岸的一切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两者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割舍不断的联系。

本书的第二个重点是分析奈保尔的自我,这个问题与理论界所谓的“流散”以及“文化身份”等问题密切相关。不过,本书基本上不从什么理论高度来归纳总结奈保尔的文学创作,因为国内学术界在这方面的研究已经蔚然成风;再者,在当今文学批评越来越理论化的同时,笔者也有意致力于批评的文学化与个性化。因此,本书更多地结合奈保尔的文学创作实践和文本来分析奈保尔自我构成的复杂性,以及奈保尔是如何发现、充实并创造自我的。

一个作家天生的习性和性情决定了其文学创作的风骨和韵味,但另一方面,一个人的德行,既是天生的,同时也是特定的文化和社会环境的产物。显然,奈保尔具有老印度人特有天性和智慧,但与此同时,奈保尔的文学创作,又与他的环球旅行密切相关。这种旅行,一方面发生于空间或地理的意义上,是现实生活中的旅行;另一方面则发生于历史和文化的意义上,是精神世界的旅行。在东方与西方的错位中,在现代世界的流亡体验中,尽管奈保尔对现实的一切都充满了失望,但他依然希望他的创作蕴含着他的思想、他的品格和他的道德力量;尽管奈保尔认为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没有道德、没有是非,但他依然认为这世界有着自身的、不为人知的奥秘和崇高;尽管奈保尔认为自己是一个迷失的灵魂,但他依然在追求着他心目中更高的自我,那是某种模糊而又令人着迷的东西。

在奈保尔看来,小说创作的过程,便是常人与作家的融合过程。我们每一个人,实际上并不单单是一个小小的生命个体,而是世界与文化复杂地综合在一起的产物;尽管我们的生命只是历史的一个小小的碎片,但这个碎片却能映照出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承载着无限的历史与文化,每一部作品的创作都是作家对自我的发现与改变,文学创作便是作家对自我生命意义的延伸。

本书的第三个重点是分析奈保尔的文学艺术。除了文学创作,奈保尔几乎一无所求,他在创作上精益求精,从文学的角度不断地研究自我,将自我化成了某种文学性的存在。奈保尔在文学创作中,从不刻意追求什么艺术性,无论是语言还是风格。在选词造句方面,他追求平实自然;在风格方面,他认为,文学创作并没有什么特定的风格,风格即思想。如果说奈保尔在文学艺术方面有什么追求的话,那便是真实。奈保尔认为,文学贵在真实,尤其是细节的真实;而真实是什么呢?奈保尔说,真实不过是一种生活的流动感;正是在流动的生活感受中,我们体验到了文学的美。在自然界光明与黑暗的交替中,在人世间荣耀与悲伤的变幻中,我们感受到了美,美不是什么观念,也不是什么崇高,而只是某种充满流动性的感受。从变化的角度来感知世界,流动是我们能够感知到的唯一的美,哪怕这是一种虚幻、甚至是令人厌恶的美。流动不仅是一种时间观念,同时也是万事万物的存在状态,它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历史从来都不是线性的或进步的,它只是一种传承或序列,处于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过程之中;人从来都不是完整的,而只是万事万物相互传承中的一个碎片。

最后,笔者谈一点对奈保尔其人的感受:尽管奈保尔一生“得罪”了很多人,但他在内心里对任何人都没有真正的仇恨;尽管他将整个世界看成了废墟,但他的文学世界却是丰富多彩的;尽管他对人类现代文明深感绝望,并将死亡意识化于日常生活之中,但他依旧在四季的更替、万物的变幻中寄托了他无望的希望;尽管他对人对事常常“怒目”,但他依然不失为内心祥和的“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