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元明月来信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斛斯椿和若有所思的王思政,元修感觉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稍稍松弛。

揉揉眉心,吩咐滕靖:“传膳。”

“诺。”滕靖应声而去。

片刻,李休篆新找来的厨子,在小内侍引领下,将几样精致菜肴端上。

蒸猪肉、精烹羊肉,几碟时令凉拌野菜。

无后世琳琅调味与复杂技法,但食材新鲜,火候得当,带着一股朴素鲜美。

元修动筷尝了尝,味道意外不错。

比起之前宫里因循守旧、味道寡淡的御膳,更多了几分家常烟火气。

吃得颇香甜,连用两碗粟米饭。

饭后,元修未立刻休息,在殿内踱步消食,顺便活动筋骨。

穿越而来,身体是本钱,保持锻炼习惯很有必要。

滕靖带小内侍,捧温热毛巾与漱口水一旁伺候。

待元修停步,滕靖上前低声问:“陛下,夜色已深,今晚可要传召哪位娘娘侍寝?”

元修略一思忖,脑海浮现那温婉柔顺脸庞,及那份来自陇西李氏的天然亲近感。

“去请贵华夫人来吧。”

“诺。”滕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陛下偏爱李翠萱,无疑是对自家主公李休纂的肯定与荣宠,他自然乐见。

是夜,龙涎香氤氲暖意中,元修兴致颇高。

李翠萱温顺柔媚,承欢于身下,更添旖旎。

一番云雨后,两人相拥而卧,元修手指轻滑李翠萱光洁背脊,引得她一阵轻颤。

李翠萱将头埋在元修宽厚胸膛,声音带着情动后的慵懒与一丝期盼:

“陛下……希望臣妾……能早日为陛下诞下龙种,绵延皇室血脉。”

元修抚摸她乌黑柔顺长发,轻声道:“子嗣之事,讲究缘分,强求不得。若真有喜,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朕。”

他又想起前几日宫中禁卫更迭,想必也让后宫女子受了惊吓,便柔声安抚:“前几日宫中纷乱,倒是委屈爱妃了。”

李翠萱感受帝王温存,心中暖意融融,轻摇头:

“陛下言重了。臣妾听族兄派人捎口信,说如今宫中禁卫森严,陛下安危无虞,朝局亦渐趋稳定,臣妾……也替陛下高兴。”

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陛下,今日午后,平原公主曾来臣妾宫中闲坐,说是……还给陛下捎带了些许心意。”

“平原公主?”元修闻言,心中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警惕瞬间涌上。

平原公主,元明月!

元宝炬的亲妹妹!

脑中关于原主记忆碎片迅速翻涌拼接:这位平原公主元明月,丈夫早逝。

原主与她同为皇室宗亲,某次聚会相遇,便勾搭上了。

“我艹!”元修心中暗骂,“原主这狗东西真是个变态!色胆包天!喜欢招惹自己的堂妹!还招惹了三个,简直禽兽不如!”

记忆继续浮现:后来元修被高欢逼迫西逃,身边只带了元明月,将另两个有染堂妹——安德公主元静仪、静娴公主元蒺藜,都留在了洛阳。

到长安后,宇文泰看不下去,寻由头杀了元明月。

原主还因此与宇文泰大吵,最后宇文泰干脆以元修与元明月私通乱伦为借口,毒死元修,拥立元宝炬为西魏皇帝。

更狗血的是,留在东边的元静仪,后在高洋篡位建北齐后,还被高洋那变态强行凌辱……

想到这一连串堪比伦理剧的狗血剧情,元修只觉脑门嗡嗡作响。

“不行!绝对不行!”他心中狂吼,“这时空现在是我!老子可不想跟堂妹乱搞,更不想因此破事被人抓住把柄弄死!元明月?必须离她远远的!”

李翠萱见元修突然沉默,神情变幻不定,还以为他因朝事烦心,便温柔将身子贴近些,轻声问:

“陛下可是有朝事侵扰内心?方才平原公主托臣妾转交礼物,陛下……可要看看?”

元修回神,强压波澜,故作平静问:“礼物?在何处?”

“陛下稍待。”李翠萱对床榻不远处垂手侍立的贴身宫女吩咐一声。

宫女应声去,很快捧来一个巴掌大小、锦缎包裹精致木盒。

此时,李翠萱亦起身,简单披上薄纱寝衣。

元修也穿好中衣,坐到床边矮榻上。

李翠萱接过木盒,亲手递给元修。

元修打开,内垫柔软丝绸,放着一件兽骨精心雕刻小巧挂件,似狼似犬,雕工颇精细。

挂件下,压着一叠折好信笺。

元修拿起,借床头灯盏昏黄光晕展开。

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陛下万安:忆昔初见,陛下尚为潜龙。

未几,龙飞九五,光耀宇内,妹心甚慰。

然尔朱作乱,宫廷板荡,陛下宵衣旰食,拨乱反正,我兄妹二人亦无暇相见,憾甚。

近日闻陛下整肃朝纲,威加海内,想必万机丛冗。

妹一介妇人,本不该叨扰圣听。

奈何……前年宗亲雅集,与哥惊鸿一瞥,哥之丰神俊朗,谈吐雅逸,早已深烙妹心,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唉,妹乃丧夫守寡之人,飘零孤苦,本不该再生此非分之想。

然情之所钟,难以自抑。

不知……是否有幸,能与君再续前缘,哪怕片刻相聚,一解相思,妹亦足矣。

惶恐叩拜。

妹明月敬上。”

元修捏着信纸,眉头紧锁。

“啧啧啧……”心中冷笑,“一股浓浓绿茶味儿扑面而来!还是带乱伦味儿的绿茶!”

看看这称呼变化:开头恭敬“陛下”,透着疏离;

中间回忆往昔,变亲昵“哥”“妹”,拉近关系,暗示旧情;

诉说相思,又成带着暧昧情愫“君”,表达仰慕渴望。

最后还来句“丧夫守寡”“非分之想”“难以自抑”,塑造成一个为情所困、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

高!实在是高!

若原主那色令智昏家伙,怕是早心痒难耐,迫不及待要去“再续前缘”了!

恰此时,李翠萱已带侍女去内室梳洗。

元修直接走到灯盏旁,将那透着危险气息的信纸凑近火苗。

信纸迅速卷曲、变黑,很快化为灰烬,被他随手捻灭在香炉旁灰碟里。

那枚狼骨雕件,看也未多看,直接丢回盒中,随手放于一旁。

一直留意动静的滕靖,看着元修烧信动作,及其额头细汗,还有那如释重负又带点厌恶表情。

滕靖何等精明,心中立刻猜到几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与看戏的“吃瓜”神情。

接下来的几日,朝会按部就班。

自华林园与高乾兄弟达成默契后,元修开始真正参与日常朝政处理。

高乾亦履行承诺,许多以前仅象征性报备之事,如今皆主动征询元修意见。

令人意外的是,元修对许多政务处理,往往能提出切中要害、颇具见地的看法,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老辣远见。

这让高乾惊讶之余,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尊重。

君臣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顺畅丝滑。

朝堂上,不少原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也渐对这位年轻天子刮目相看,暗中转变立场。

与此同时,各项计划亦在有条不紊推进。

更多被元修和高乾共同认可的官员被外派地方任要职。

李休纂也寻到几名绝对可靠心腹子弟,伪装商旅,带元修密令,悄然随斛斯椿使者一同北上,往秀容川一带,秘密寻访慕容绍宗。

军情邸报每日从北方传来,皆高欢报备军务进展。

他率大军势如破竹,接连收复几个被尔朱残余占据城池,一切看起来进展顺利。

日子在忙碌平静表象下悄然流逝,转眼便至七月底。

这日恰逢官员沐休日,无需上朝。

元修觉得,是时候进行一次“小团体”内部“团建”了。

如今最为倚重者,文有李休纂,武有独孤信,可谓新“班子”左膀右臂。

必须让他们加深了解,增进互信,才能更好为己所用。

地点,依旧选在相对私密、环境清幽的华林园。

元修让滕靖提前安排,备下酒菜。

自己居主位,李休纂、独孤信分坐左右下手。

独孤义、贺拔威等独孤信部将,以及李休纂几名心腹亦一并入席。

滕靖则亲在元修身边侍奉斟酒。

至于名义上统领宫禁的虎贲中郎将乞伏浑,则被有意无意排除在外。

他几成摆设,只能负责皇宫外围警戒,连靠近核心圈资格都无。

高欢临走交代他监视皇帝、搜集情报任务,对于如今两眼一抹黑、连皇帝见谁都搞不清的他,更是无从谈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休纂目光落在对面独孤信身上。

这位年轻将军,相貌堂堂,英武不凡,眉宇间透沉稳坚毅,确是人才。

只是……似未闻立下何等显赫战功,陛下为何如此信赖?

李休纂心中存着一丝疑虑。

独孤信亦在观察李休纂。

陇西李氏,天下高门,这位李尚书更是其中佼佼者,深受陛下倚重,权柄日盛。

自己欲在朝中站稳脚跟,日后少不得要与这位文臣打交道,必须搞好关系。

男人聚会,尤其文武同场,聊起天来,最易触及也最不易出错的话题,便是古今战史与政治得失。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

不知谁先提起前秦苻坚,谈及那场惊天动地的淝水之战。

贺拔威本性粗豪,几杯烈酒下肚,舌头已有些打卷,说话更口无遮拦。

猛一拍大腿,瓮声道:

“俺就不明白了!那苻坚忒也窝囊!号称百万大军,过江讨伐南边,咋就被那帮只会清谈、嗑药的江南谢家书生给打得屁滚尿流,片甲不留?要俺说,这苻坚就是徒有虚名!连一群汉家人都打不过,丢人!”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滞。

李休纂眉头猛皱。

贺拔威此话,不仅贬低苻坚,更将整个汉人群体捎带上,言语间充满鲜卑武人对汉人士族的鄙夷。

他自己便是汉人高门,听着自然极不舒服。

独孤信脸色亦变,狠狠瞪了贺拔威一眼,心中暗骂:

‘夯货,又喝多了胡咧咧!没见李尚书在吗?当汉臣面说汉家不是,找不自在?!’

然,不等李休纂发作,他下手坐着一名随他同来的心腹幕僚,名叫曹磊,字行墨,亦有些才学但性子刚直的汉人。

曹磊平日里就对鲜卑武将骄横颇有微词,此刻也喝得上头,闻贺拔威地图炮式侮辱,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反唇相讥:

“这位将军此言差矣!莫非将军看不起我汉家男儿?哼!将军可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可知刘寄奴(刘裕小字),提三尺剑,北伐破国,直捣黄龙,杀得你们北方胡虏闻风丧胆,望风而逃!若非那刘穆之死得太早,这天下……”

这曹磊也是个猛人,一句话不仅怼回贺拔威,还顺带把在座鲜卑人都骂成“北方胡虏”,更隐隐透出汉人一统天下之望!

“放肆!”李休纂脸色大变,猛拍桌子,厉声喝道,“行墨!酒后狂悖!竟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还不速速向陛下请罪!”

曹磊被李休纂这一声断喝,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这才猛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竟忘了最重要一点——当今天子元修,本身就是鲜卑拓跋氏!

自己那句“北方胡虏”,岂非连陛下也一起骂了?!

“完了!”

曹磊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吓得魂飞魄散!

“噗通”一声滑下坐席,连滚带爬跪伏元修面前,额头重重磕地,声音带哭腔,惶恐无比颤声道:

“陛……陛下!臣……臣喝多了!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冲撞了陛下!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求陛下治罪!”

一时间,华林园内针落可闻,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的元修身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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