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四面楚歌

夜，如同泼洒的浓墨，将伏牛街的小院彻底笼罩。

没有了往日药田散发的淡淡灵韵，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那从后院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灾厄。

卧房内，油灯的光芒黯淡而摇曳，映照着陆沉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

自药田彻底被毁，又经历了陆福等人的当众羞辱之后，陆沉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他没有嘶吼，没有咆哮，甚至没有流泪，只是静静地枯坐着，如同石雕泥塑一般。

绝望，如同最阴冷的毒藤，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他，吸食着他最后一丝生气。

药田被毁，意味着资源断绝，修为突破无望；

族人的嘲讽与即将到来的族规处置，更是将他逼入了尊严扫地、前途尽毁的绝境。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他看不到任何出路，感受不到任何希望。

那颗曾经坚如磐石的道心，此刻似乎也在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下，出现了丝丝裂痕。

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已经静止，生命已经凝固。

然而，就在这最深沉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却始终有一盏微弱而温暖的灯火，在他身边默默地亮着，从未熄灭。

那便是紫燕。

这个原本柔弱、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子，在丈夫遭遇灭顶之灾的此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坚韧与勇气。

她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怨天尤人。

她知道，此刻的丈夫，需要的不是眼泪，而是支撑。

她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与惶恐，将所有的担忧与泪水，都悄悄咽回了肚子里。

她默默地承担起了所有家务。

将那简陋却整洁的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悉心照料着陆沉的饮食起居，她想方设法，做出尽量可口的饭食，端到陆沉面前。

“夫君，多少吃一点吧，身体要紧。”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婉，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陆沉毫无反应，如同未闻。

她也不气馁，只是将饭菜放在桌上，然后默默地守在一旁，目光中充满了疼惜与担忧。

当看到陆沉因为心神激荡、或是强压怒火而额头渗出冷汗时，她会悄无声息地走上前，用温热的毛巾，轻轻为他擦拭。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无声的安抚。

当夜深人静，陆沉依旧枯坐不眠时，她会默默地为油灯续上灯油，然后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陪着他，守着他，用自己无声的存在，给予他最沉默却也最坚定的陪伴。

她不懂什么聚元大成，不懂什么修仙法诀，不懂丈夫此刻所面临的困境究竟有多么可怕。

但她知道，他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

天若塌了，她便要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尽力去撑起一片小小的角落。

她知道丈夫此刻定然是心力交瘁，痛苦万分。她无法替他分担那份沉重的压力，也无法为他找到解决困境的良方。

但她能做的，便是用自己全部的温柔与关爱，去温暖他那颗冰冷绝望的心。

“夫君……”

终于，在一个陆沉连续枯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未曾合眼，未曾进食之后，紫燕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他那冰冷僵硬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

那温度，仿佛一丝微弱的电流，透过冰冷的肌肤，传递到陆沉那几乎麻木的心底。

陆沉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夫君，”

紫燕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努力让其听起来充满信心，“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她顿了顿，抬起婆娑的泪眼，望着丈夫那憔悴的面容，柔声却异常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夫君！你那么聪明，那么有本事！一定……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不会就这么被打倒的！”

“我们……我们不怕！有我在，这个家就在！无论将来如何，我都陪着你！一起扛！”

她的话语，朴实无华，没有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却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最真挚的情感与最坚定的信念。

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轻轻吹拂过陆沉那颗几近冰封的心湖，荡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涟漪。

陆沉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妻子那张梨花带雨、却写满了坚强的脸上。

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看到她强忍着的担忧，更看到她眼神深处那份毫不动摇的信任与依赖。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紫燕。

这个在他最落魄、最低谷时，被老太君“赐”给他的女子，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有些茫然、甚至有些负担的妻子，此刻，却成了他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支撑！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紫燕怎么办？这个无依无靠、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女子，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陆沉那死寂的心中，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那几乎熄灭的斗志，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紫燕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松开陆沉的手，转身快步走进里屋。

片刻之后，她又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绣着精致兰花图案的陈旧布袋。

这个布袋，陆沉认得，是紫燕的“体己钱袋”。

里面装的，都是她平日里省吃俭用、或是以前在老太君身边伺候时积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私房钱。

这些钱，她一直视若珍宝，轻易不肯动用。

紫燕走到陆沉面前，将那干瘪却被她捏得紧紧的钱袋，轻轻塞到了陆沉的手中。

“夫君，”

她的眼神却温柔而坚定，“这里……还有些散碎银子和铜板，虽然不多……但你拿着，再去……再去想想办法吧。”

“或许……或许城里还有别的药铺能治？或许……可以去买些别的种子重新试试？总……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不知道这些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丈夫是否还需要钱，但这是她仅有的、能拿出来支持丈夫的东西了。

她愿意倾其所有，只为能给丈夫增添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陆沉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散发着淡淡兰花香气的陈旧钱袋，感受着里面那为数不多、却沉甸甸的铜板与碎银。

他的眼眶，猛地一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动，瞬间涌上了心头，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穷困潦倒，四面楚歌，全世界都弃他而去，唯有这个女子，始终不离不弃，倾其所有，只为给他一丝温暖，一点支撑。

夫复何求？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陆沉猛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了紫燕那微凉的柔荑，将她连同那个钱袋一起，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妻子的颈窝，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与那淡淡的体香。

那颗冰冷、绝望、几近破碎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无言的温暖与信任，重新黏合了起来，并且……开始重新跳动！

是的，他不能放弃！

为了自己，更为了眼前这个不离不弃、愿意与他共担风雨的女子！

他必须振作起来！必须找到出路！

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火星，在紫燕无声的鼓励与支持下，开始逐渐壮大，化为不屈的火焰！

怀中的钱袋虽轻，却仿佛重逾千斤，承载着的是一个女人全部的信任与期盼。

陆沉缓缓松开紫燕，抬起头，眼中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与血丝，但那深处，已然重新凝聚起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的绝望与死寂，而是一种……希望！

“娘子，”他看着紫燕，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清晰而坚定，“放心，我……不会倒下！”

“办法……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