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紫燕姑娘

时光荏苒,数日弹指即过。

陆家老太君赐婚之事,如同长了翅膀,早已传遍了伏牛街的角角落落,乃至整个惠康县城都略有耳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支孤儿,一朝聚元成功,不仅获赠田产,更被老太君亲自赐婚,娶的还是其身边的心腹侍婢!

这等奇遇,足以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引得无数人艳羡、猜测、议论纷纷。

而作为这一切话题的中心,陆沉却并未被外界的喧嚣所扰。

他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除了每日打理家务、偶尔去田间查看一番(虽然那二十亩劣田已归他所有,但药田尚未正式交接),其余时间,几乎全部沉浸在《聚元功》的修炼之中。

那颗从惠康药房领来的下品聚元丹,他尚未服用。

此丹药力虽不算霸道,但对于初入聚元境的他而言,亦需谨慎对待,需寻一绝对安稳之时,闭关炼化,方能确保药效最大化,不至浪费这宝贵的资源。

今日,便是老太君定下的,紫燕“过门”的日子。

说是“过门”,实则并无寻常人家嫁娶的繁文缛节,更无吹吹打打、宾客盈门的喜庆场面。

一切都透着一种主家对旁支安排的简洁与效率。

清晨,陆沉的小院便被主家派来的几个仆役略作“布置”。

说是布置,不过是在那破旧的院门上贴了两张鲜红的、剪裁粗糙的双喜剪纸,又在屋檐下象征性地挂了几条半旧不新的红绸布条。

这点缀其间的微末红色,与周围斑驳的土墙、坑洼的地面、以及家徒四壁的内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而更显出几分尴尬与不协调。

陆沉对此并无异议,只是默默地将院子清扫得更干净了些,又将那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擦拭一新。

他换上了一身前几日用老太君赏赐的银子新置办的靛蓝色细棉布长衫,虽非华服,却也整洁挺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午时将近,院外再次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与低语声。

陆沉心知是“她”来了,深吸一口气,走到院中,静静伫立等待。

一顶青呢小轿在院门口停下,轿帘掀开,先下来的是一位面容严肃、身着体面深色衣裙的中年嬷嬷,正是那日在陆府侧门,侍奉周茹前去寒山寺进香的那位管事嬷嬷。

她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院内简陋的陈设,又看了看束手而立的陆沉,眼中并无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景象。

紧随其后,在两名同样穿着崭新、却难掩拘谨的小丫鬟搀扶下,一个身影款款步出。

陆沉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这位即将成为自己“正妻”的女子身上。

来者,自然便是紫燕。

她今日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绫罗衣裙,虽非嫁衣那般隆重奢华,却也比寻常婢女的穿着要鲜亮喜庆得多。

头上简单梳着一个圆髻,插着两支点缀着细小珍珠的银钗,略施薄粉,唇点朱红。

论容貌,确实如老太君所言,“模样周正”,甚至可以说是清秀可人。

肌肤白皙,眉眼如画,只是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眸,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

其中,似乎还藏着一丝对未来命运的茫然,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审视的锐利。

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缎包袱,这便是她全部的“嫁妆”——几件换洗衣物,以及老太君私下赏赐的一些体己银钱。

“陆沉。”

管事嬷嬷上前一步,声音平淡地开口,“这位便是老太君赐给你的妻子,紫燕。今日起,她便交予你了。望你莫负老太君恩典,好生待她。”

这番话,与其说是嘱托,不如说更像是主家对下属分派任务后的例行交代,听不出半分嫁女的温情。

紫燕在嬷嬷话音落下后,上前一步,走到陆沉面前三尺之地,微微敛衽,对着陆沉,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妻子的拜见礼。

“夫君,紫燕……见过夫君。”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板,动作亦是规规矩矩,挑不出一丝错处,但那份生涩与僵硬,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清晰地传递过来。

行礼之时,她的目光终于抬起,与陆沉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四目相对,刹那无言。

陆沉从她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读到了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认命,有无奈,有对陌生环境的警惕,甚至可能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视?

是了,她虽是侍婢出身,却是在老太君身边伺候惯了的,见惯了陆府的富贵荣华,眼界自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如今被赐婚给一个刚刚脱离贫困线、家徒四壁的旁支小子,即便对方侥幸成了修士,在她心中,恐怕也未必看得上眼。

陆沉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他拱手还礼,同样是客气而疏离:“紫燕姑娘,不必多礼。日后……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他说得有些艰涩。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相敬,却也如“冰”。

那管事嬷嬷似乎对这略显尴尬的气氛视若无睹,她走到紫燕身边,拉着她的手,走到院子角落僻静处,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而严肃地交代着:

“紫燕,记住了。到了这里,好生侍奉夫君,操持家务,莫要失了老太君的脸面。更要紧的是,时刻谨记老太君的恩典,府中之事,尤其是老太君的康健,需时时挂怀,每隔三五日,便要托人捎个信回去,向老太君问安,禀报近况,切勿疏忽,明白了吗?”

“是,嬷嬷,紫燕……记下了。”

紫燕低眉顺眼地应道,声音细若蚊蚋。

陆沉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看那嬷嬷的神情和紫燕的反应,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这“时常问安”,恐怕才是重点。

交代完毕,那嬷嬷不再停留,带着两个小丫鬟,以及那顶空轿,转身便离开了这处简陋的院落,仿佛完成了一桩公事,片刻也不愿多待。

院门再次被关上,只留下陆沉与紫燕二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更加彻底的沉默与尴尬之中。

紫燕低着头,看着自己绣花鞋的鞋尖,双手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嫁妆包袱,似乎不知该如何自处。

陆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询问?似乎都不合适。

就在这寂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当口——

“陆沉哥!陆沉哥!俺来了!恭喜!恭喜啊!”

一个洪亮而充满喜气的声音,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猛地打破了院内的沉寂!

是傻春!

陆沉心中一松,连忙上前打开院门。

只见傻春憨笑着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他特意准备的贺礼,是几个攒了好久的鸡蛋,或许是一些晒干的野菜。

他一进院子,目光立刻就被站在那里的紫燕吸引了。

傻春何曾见过这般穿着鲜亮、容貌清秀的女子?不由得眼睛都看直了,咧着大嘴,嘿嘿傻笑起来。

“哇!陆沉哥!这位……这位就是嫂子吧?!”

傻春性子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几步走到紫燕面前,也不管对方的反应,直接抱拳行礼,瓮声瓮气地大声道,“嫂子好!俺叫傻春,是陆沉哥最好的兄弟!恭喜陆沉哥娶到这么漂亮的嫂子!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铺垫的称呼和赞美,让原本沉静如水的紫燕,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她白皙的脸颊上,猛地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如同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桃花,让她那原本显得有些冰冷的面容,骤然多了一丝生动与羞赧。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了傻春那过于直白和热切的目光,捏着包袱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陆沉见状,心中暗道傻春这莽撞倒是恰到好处,连忙上前一步,拍了拍傻春的肩膀,笑着打圆场:“傻春,别吓着你嫂子。快进来坐。”

他又转向紫燕,语气也自然了些许:“紫燕,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春。他性子憨直,没什么坏心眼。”

紫燕抬起眼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傻春,又迅速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傻春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未能彻底融化那层坚冰,却也让这原本凝滞尴尬的气氛,泛起了些许涟漪,多了一丝属于凡俗生活该有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