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时代了

“还有什么买卖是他们不敢干的！”林如海将账册重重掷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茶叶都微微晃动“陛下对他们的恩典，他们视若无物！”

也亏的李洛不在，他要在少不得要拱火，必然要讲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盐商了，必须要出重拳。

“两淮盐税年年短少，去岁竟只征得八十多万两！”他指着账册上朱笔圈出的数字“前岁圣上垂怜，特恩准两淮增发八万盐引，原是天大的恩典，怎么我一到任，这税银反倒降的更多了？。”

林如海将手中账册重重合上，指节敲着案头气愤道：“说来可笑，往年两淮不过设个七品巡盐御史，倒也能收得过百万税银。自新皇登基以来，年年递减，这才不得不新设这四品都转运盐使司盐运使之职。”

他忽而冷笑一声，“如今倒好，官阶提了三级，税收反倒折了小半—这差事，当真教人开了眼界。”

林如海本就是当今圣上做太子时的潜邸之臣。当年皇上刚被立为储君，他他便从翰林院拔擢入东宫，做了个左赞善，这官虽然只是正六品，却是太子的近臣，前途无量。

等到新皇登基，他自然官运亨通，短短几年就路升迁至正四品的督察院左佥都御史，还蒙恩赏了个中宪大夫的散阶。如今外派担任一方盐道，即是考验，也是恩赏。

宰相必起于州部，他做好这一任回京自然少不得一个六部堂官，可如今他甫一到任，这些人就敢耍这般手段，真当他不敢杀人吗？！

正当林如海越发气闷林如海正自气闷，忽听得珠帘轻响，抬头却见黛玉扶款款而来，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纱衫，臂间挽着个食盒。

“爹爹且消消气，“黛玉从食盒中取出白瓷盏，“谷雨时节易上火，女儿熬了些薏仁茯苓汤，最是祛湿静心。”

林如海一看到黛玉，面上的阴霾顿时散了，忙接过瓷盏：“不是嘱咐你静养吗？怎的今日想出来走动了。”

黛玉轻笑了几声“女儿整日在屋里对着那些书，看得人头晕眼花的，便想着出来走动走动。”

说着故意挺直了腰板，让父亲看自己红润的面色。“许是这几日修养的不错，走了这些步也不曾气喘。”

饮着女儿带的汤林如海只觉烦忧尽消，也不想那些烦人的俗事了。

————————————

“呕——！！”李洛也是艹了，他胃里翻江倒海的，这杨二扛着他就像甩麻袋似的，在山路上健步如飞。

他伤口被颠得生疼，他死死揪住杨二的衣领：“杨、杨二哥...慢些...我伤口要裂了...”

杨二这才刹住脚步，把李洛往路边青石上一放，粗糙的大手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呢，你看俺一跑起来，就都忘了。”

他古铜色的脸上沁着斗大的汗珠，气倒足得很。

李洛喘着粗气，暗自腹诽：方才上路前我就喊过，你这货倒是听人说话啊！抬眼却见杨二正眼巴巴瞅着自己，只得指着远处炊烟岔开话题：“前头...可是到了？”

“嘿！”杨二顿时眉开眼笑，露出两排白牙，大脸盘子笑得跟盛开的向日葵似的：“南山村就在前头！”

李洛点点头，心说你倒是只管跑了，后边的几个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杨二哥这身力气不一般啊，想来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他连忙夸赞着。

杨二闻言，粗糙的大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又咧嘴笑道“俺跟俺爹学的，俺爹原来曾在登州卫戚将军帐下效力，靠着一手好射术攒了几个首级。”

忽地声音又有些低沉“后来年纪大了，身子差了些，便回乡置办了田产，也教了俺些刀枪，可惜俺不成器，弓是怎么也学不好。”

杨二突然眼睛一亮：“说起这个，德叔当年可是跟俺爹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弟兄！”

李洛心头猛地一跳，戚？不会是戚继光吧。李洛也摸不清到底是公元哪一年，只能接着套话。

“哪位戚将军？那二哥怎么沦落到..............”李洛看着这个单纯的汉子没好意思问下去。

杨二挠了挠头，憨笑道：“俺爹说是戚景通戚大帅，在登州卫当什么...指挥捡事？”他困惑地掰着手指，“说来也怪，朝廷里咋还有专管'捡事'的官儿？要俺说，那些当官的不都是能躲就躲...”

李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心说你想说指挥佥事吧，不过不知为何这戚景通竟如历史上一样还是这个官，连地方都没换。

杨二抬手抹了把脸“后来先是乡里遭了教匪，俺爹说什么也不愿意跑，说是倭寇他都不怕，后边杀了几个也跟着下去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这个爽朗的汉子竟也有些悲伤“后来俺想去从军，可是听说戚大帅也走了，俺爹曾说跟着其他将军，还不如在家种地，俺就没去。”

杨二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扣着补丁“前两年又遭了灾，地里连个穗都结不出来。”

“可衙门里的老爷们照样来收税，吃都吃饱了哪有税给他们呢？”

“村里不少人投给老爷们当了佃户，俺不乐意给老爷们磕头，就带着一些乡亲进了山。”

杨二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带着几分自嘲说道：“说是落草为寇，其实也就是刨点山地，打些山货。”他又指了指山连个“过路的货郎都少见，只是省了给衙门交税的麻烦。“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听山风掠过。李洛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胸口有些发闷。

这一路，从被拐起，他便看到了这‘盛世’下的暗流，要单凭自己在这世道挣扎，李洛还真没多少把握。

可若加上黛玉......他眼前浮现出那个潇湘妃子。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要跟林妹妹成这世上最奇特的命运共同体？

李洛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天意弄人。当两个人的灵魂在对方的身体里来去，当彼此都能真切地体会过对方的生活——这样的羁绊，远超其他。

他们或许注定会成为最了解彼此的人，最默契的搭档，甚至......最特殊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