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亦宸低头包扎,又问道:“队长,勒的紧吗?”
欧阳终于说了句“还行”。
舒亦宸又松了松,再把布条打成一个结,又问了一次:“现在呢,队长试着轻轻动一下。”
欧阳浔乐听话地动了动手,然后摊开手心。
舒亦宸没有看到血迹流出,松了一口气。
“这种伤到了内层皮肉的伤口得经常清理,不然,伤势很有可能会加重的。”舒亦宸站起身,道,“队长若有不方便之处,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找我帮忙。”
欧阳浔乐没有吭声,把头仰着靠在后面的墙上,十分安静。
“队长?”舒亦宸又唤了一声。
欧阳浔乐依旧没有动静。
舒亦宸弯腰,在欧阳浔乐的白色面具面前摇了摇手,欧阳浔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应该是晕过去了。”花榆道,“可是……不应该,她只是手上这点儿伤,怎么可能会晕倒,你看看她是不是还有其它地方受了伤。”
“对了,”舒亦宸突然想到了,“奈何星座的人给队长探查伤情时,那个人说,队长的精魂受到了创伤。”
“奈何星座?”
“嗯,是长君一族现在的星首。”舒亦宸眼眸微沉,补充道,“他和帝尊殿下也有婚约在身的。”
婚约?算来,她的筱筱已经进入成年期有一段时间了。
花榆和舒亦宸听到远处有动静,向那个方向看去,那个机械器物正在沿着他们逃跑的方向搜寻他们的踪迹,而且,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找到他们的。
花榆眸色微冷,推了推蓝色镜片,十分冷静道:“精魂受创,会随时陷入昏迷状态是很正常的,带上她,跟着我走。”
舒亦宸摸了摸头,没有动作。
舒亦宸什么东西都没有,在不接触欧阳浔乐的情况下,拿什么来带走欧阳浔乐?
他想起这两天接触到别人的感觉,心中又泛起一阵不适。
“怎么。”花榆问。
“博士,你还有,托盘吗?”
托盘,是一种机械器物,是一个悬浮的移动平台,舒亦宸记得,花榆有用托盘来转移晶石的习惯。
花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空间环中取出一个托盘,托盘飞过去把欧阳浔乐抬起来后,花榆就把托盘连接的绳子交给了舒亦宸。
这应该不是舒亦宸的错觉,刚才花榆动用源力的时候,她的精魂闪烁了一下。
看来,真的不能再让她动用源力了。
舒亦宸牵着绳子,把长银拿起来轻放在欧阳浔乐身侧,跟在花榆身后。
“博士,我们去哪儿?”
“我没有能力带你出去,可你那队长应该可以,我现在带你去躲躲,等她醒了,你立刻和她一同出去。”
出去?两仪箫还在亓官枢佑那里。
舒亦宸忙道:“不行,博士,尊座还在枢佑前辈那里,我和他一起进来,自然得和他一起出去。”
花榆想了一下,说:“这样,你留在浮云崖外面,我去把两仪箫带出来。”
“博士,枢佑前辈这么想得到机枢之心,肯定不会轻易给你的,况且,枢佑前辈想引动战争,那就要占据你的身体,若是你和枢佑前辈在此事上起了纠纷,他也许,也许……”
会抹杀了花榆。
舒亦宸说着说着,就被接下来他想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他说不出这话,或许,花榆对亓官枢佑保持着一种尊重,在花榆的心里,一直把那抹亓官枢佑的意识看成亓官枢佑本人来对待。
想起那天亓官璇玑因说了一些话就惹怒了欧阳浔乐的场景,舒亦宸怕花榆听到他说出那句话后会有和欧阳浔乐一样的反应。
他不想和花榆起纠纷,这不仅是他尊重的花榆博士,最重要的是,这是南寻筱的母尊。
意料之外,花榆没有任何责备舒亦宸的意思,慢慢停下了脚步。
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了。
良久,她才转过身来,说:“我可以带你去,可我们,得等她醒了才能去。”花榆看着欧阳浔乐,继续说,“我没有护你周全的能力。”
“好。”
两仪箫缓缓睁眼,在迷迷糊糊的视线里,亓官枢佑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四肢被固定在机械台上,动弹不得,他没有费力去挣扎,反而安静躺着。
他知道亓官枢佑要什么,他在赌亓官枢佑不会对他下手,可还是被带来了。
两仪箫的真身被诅咒困在空间环中,亓官枢佑是无法从他这里拿到机枢之心的。
亓官枢佑的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刀,冷着脸看着两仪箫,待两仪箫醒来后,才咧嘴轻笑。
“醒了,很好。”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两仪箫问。
亓官枢佑优雅地戴上一双白色的手套,摸了摸耳边的镜片,打开镜片的分析功能。
他晃了晃手,然后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两仪箫没有说话,他觉得亓官枢佑的意识既然不伤花榆,那么也不会伤他的。
这是两仪箫认为的。
亓官枢佑道:“我要,复刻一个独有的世界,让当初那些人付出代价。”
两仪箫摇头:“你不会,你的意图就没有说服我的理由,你不会这样做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有什么苦衷……”
亓官枢佑手上一顿,又道:“两仪箫,我的意愿而已,既然你认为我是他的一抹意念,那么,我还能有什么苦衷,”亓官枢佑轻笑一声,“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没有亲手毁了他们,那些根本不配得到保护的人!”
“我的主人,是倍受爱戴的一族之长,是令人眼羡的、史无前例的一位机械神瑞兽,更是一位无比和蔼可亲的哥哥,就算是他的极恶一面,我也相信他不会伤人。”
“那是什么东西!是你的数据,两仪箫,可别拿你的数据说明你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根本就不知道一个人被逼急了都会做出什么!我可没有一副救世主的可怜模样。”亓官枢佑轻笑,“两仪箫,你自以为聪明,你自以为你算好了一切,可我不是外面那些蠢货,你是我制造的,你理应为我做出牺牲!”
两仪箫的衣服自颈项被亓官枢佑打开,露出胸膛,心脏的位置。
亓官枢佑嘴角微扬,拿起小刀,在他胸膛上划下一抹刀痕,但那抹刀痕在一瞬间又恢复原样。
两仪箫沉了眼眸,看着他身前拿着刀具的人,脸上浮现出笑:“没用的,我的实体早就被困在那空间环中,你破不开诅咒,也得不到机枢之心。”
“你笑什么。”亓官枢佑冷着脸。
两仪箫偏了头,笑着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证明什么?表明你想引发战争的决心吗。”
“你什么意思。”
“你既然能通过博士的那一缕分魂知道我的情况,就不应该急于划下这一刀。”
亓官枢佑随手把刀放在一旁,淡道:“能有什么,只是试试能不能取出来而已。”
“我昏迷的时候你就可以试。”
“两仪箫,没发现你还这么喜欢自欺欺人。”
两仪箫摇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你是主人因为什么而产生的意念。”
“你就尽管猜吧,这机枢之心我今天就是要拿到。”亓官枢佑道,“你这诅咒,无非就是和他有关,两仪箫,你就等着。”
(日记):博士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一些红色的像血一样的液体,璇玑说那不是血,叫血漓,那博士在哪儿?(五百零一日)
(日记):快一个月了,博士还没有找到,璇玑心急,又差点儿同朱菁一族的人打起来了。
朱菁隐,她很厉害,也给人很正直的感觉,她应该不会把博士藏起来,那博士在哪儿?(五百二十九日)
(日记):博士终于找到了,可她最近有些闷闷不乐的,璇玑问她,她说,她伤了人,那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五百七十三日)
(日记):博士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她以前从不这样的……总觉得她在瞒着我们什么。
还是继续完善转换装置吧。(六百零八日)
……
“博士,为什么,枢佑前辈要单独把日记留下来。”舒亦宸关上日记,把日记抱在怀里,走在花榆身后。
他明明记得,他将日记放在空间环里了的。
花榆摇头:“我不知道。”
舒亦宸还是很听话的,日记有了新的内容就立刻查看,可就是没有找到是什么禁忌转化。
他们原本是想等欧阳浔乐醒了再来的,但这是关乎两仪箫的大事,舒亦宸等不下去。
多耽搁一秒,两仪箫就多一分危险。
南寻筱把两仪箫交给他,他不能让两仪箫出事。
这是浮云崖的一根石柱之一,他们正沿着石柱的边缘往上。
这些石柱垂直插入云海里,四周也只有云雾翻涌,静得出奇。
围绕着石柱的屏阶是半透明的,舒亦宸感到有些惧怕,他靠着石壁缓慢前行,不由得吞咽一口口水,向下看去,都看不到崖底了,眼前只有翻腾的云海。
舒亦宸又问花榆:“博士,尊座真的会被带到这里吗?”
花榆拾阶而上,步态从容,只是她的身体还是若隐若现的状态。
她平静的说:“这跟柱子不一样,当初,大哥在这里身陨,两仪箫也在这里消失,而且,大哥从不让我来这里。”
舒亦宸赶快跟上。
花榆又道:“但这上面,一定会有机械器物把守。”
“这……”舒亦宸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
他摸了摸头,难为情道:“我打不过它们的。”
花榆不能使用源力,那单靠舒亦宸的话……他连两仪箫教他的凝物都不会。
花榆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花榆的话也比较少,而且都不怎么参杂情绪,这要是在以前,舒亦宸还能和那个花榆开一开玩笑,但眼前这个……
她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花榆,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花榆博士,他们之间关系已经被重新洗刷了一遍,没有那么熟络。
一天时间都不到,他们之间的隔阂简直就让舒亦宸摸不到边儿。
好不容易才走到石柱顶端,一徐清风撩起舒亦宸背上的白色长发,他撑起身体,趴在石柱边缘,露出个头,观察四周的情况。
周围有三个机械器物守着,分别站在三根石柱的前方,这三根石柱靠屏阶相连在一起,倒是没有任何房屋建造,像是一个神圣的祭台。
两仪箫果然就躺在中间的机械台上。
舒亦宸轻声问:“博士,现在怎么办?”
花榆抱着手,靠在石柱上,蓝色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呆呆的看着天空。
舒亦宸不知道花榆在想些什么,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自己的身体又是被一个傀儡操控着的,连南寻筱的情况都不知道,而且在生命不断流失的状态下,常人怕是会很难保持着花榆这样的冷静。
就是不知道他和两仪箫的闯入会不会影响亓官枢佑在花榆心里的形象。
这种高贵的冷静就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什么事也掩盖不了的。
她冷静下来的时候,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一种高贵气质。
有可能,南寻筱也是这样的,但舒亦宸对南寻筱的了解,可能还不如析伽梦若。
想到南寻筱,舒亦宸不由得看向白茫茫的峡谷。
南寻筱好像也在这里,不知道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舒亦宸轻声问道:“博士,为何这么多年,枢佑前辈都不告诉你关于帝尊殿下的事。”
花榆沉眸:“他说过,他说,筱筱过得并不好。”
又怎么可能呢,南寻筱衣着紫鲸纱,又有荇怜这等神瑞兽作为契约源兽,作为阮冥境帝尊,资源和灵晶石样样不差,除了没有华丽的配饰,她又还缺什么。
良久,花榆轻舒一口气,径直走向那里。
这种时候,不都应该偷偷摸摸地去吗?
舒亦宸连忙跟上去护在花榆身边。
花榆若是被攻击,她这个样子,感觉随便一碰就没了啊!
看着有一个机械器物对他们进行了扫描,舒亦宸绷紧了一根弦。
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对舒亦宸和花榆进行攻击,等到舒亦宸和花榆走到了它面前,它才拦住了他们。
机械器物的那把巨大的剑拦在花榆身前,机械音说:“博士,你不能走过这里。”
两仪箫就在安静地躺在里面,听到动静,他微微沉眸,没有去看舒亦宸们。
舒亦宸想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抬头,求助于花榆。
花榆眼眸一冷:“若是,我执意走过去。”
机械器物分析了花榆的话,似是不可思议,停顿了一下,才说:“博士,并未找到你违背主人意愿的记录,主人也并未下达有关情况的指令,还请博士等待。”
“未下达指令。”
“没有下达。”
花榆眼眸微沉,径直走向两仪箫。
机械器物并没有用剑阻拦,而是整只站在花榆前面:“博士,你不能过去。”
舒亦宸时刻提防着它们,怕它们对花榆不利。
花榆依旧冷静:“没有下达指令,就没有对我进行完全限制,就算我过去了,你觉得他会罚我。”
“博士……”
“就凭你,拦我。”
是舒亦宸的错觉吗?
花榆,好似一位真正的君主,即使与死亡接壤,她依旧是望尘莫及的高度。
这还只是出自她精魂里的气质。
安静许久,机械器物收回巨剑,往旁边退了一步。
舒亦宸松了一口气,往两仪箫跑去。
走到两仪箫身旁,舒亦宸愣住了,放慢了脚步。
两仪箫就像个呆滞的娃娃,异色的双瞳毫无光彩,整个人一动不动。
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躺在这里的如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尊座。”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舒亦宸沉了沉眸。
花榆走过来,也看了一眼。
她问了一句:“能动吗。”
没回应。
花榆又问:“能起来吗?”
舒亦宸发现两仪箫的喉结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状物,就像封住了他的声音一样,得到花榆的示意后,舒亦宸放松一口气,把那根针从他的喉间慢慢取下来。
两仪箫似没有感受到的样子。
但舒亦宸觉得,如果这根针插在自己喉咙里,会很疼,将心比心,他觉得两仪箫也会疼。
取出来后,他的喉咙并没有流血,也没有留下血洞,舒亦宸也没有敢随意动两仪箫。
等到舒亦宸做好这些,花榆才说:“可以说话了。”
两仪箫的脸上,只有眼球动了一下,他把目光投向花榆。
人在委屈的时候找到了依靠,总会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这时的两仪箫也是,连他的眼睛都在向花榆倾诉着苦楚。
花榆沉眸:“说吧,我在。”
在以前,他们也是相处过的,花榆对两仪箫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她几乎能从两仪箫的眼睛里看出他要做什么。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前的那个机械器物有了自己的思想,可这并不影响。
“博士……”两仪箫的声音没有往日的低沉,他的声音很嘶哑,带有微不可查的委屈。
花榆“嗯”了一声。
“他,是主人,还是意识。”
“你也能感受到的,是意识。”
“他是吗?”两仪箫锤了眼眸。
没见过两仪箫落寞,花榆的心里也升起一股酸楚。
她和舒亦宸一样,从没把两仪箫看作机械器物,在她眼中,这是她儿时的玩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真的是。”
“真的?”
“真的。”
两仪箫连再见到术一都没有这般,那是怀着已经破碎的希望,却想要真相被扭曲的,他在怀着明白装糊涂。
在极度的忍耐中,他虽只是嘶哑了声音,但天知道他在怎样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说:“他……他真的想,剜去机枢之心,真的愿意伤害我。”
“我知道了。”花榆平复着,语气温柔着,整理好两仪箫胸前的衣物,打开困住两仪箫的锁,将他扶起来。
“小榆,我说过,你不能来这里。”
舒亦宸收好台上的空间环,两仪箫便回到了空间环内。
寻声望去,是亓官枢佑从远处慢慢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花榆的那一缕分魂。
那一缕分魂就跟失了意识一般,像个真正的机械器物一样跟着他。
花榆把舒亦宸护在她旁边:“为什么要夺取机枢之心。”
亓官枢佑笑道:“那本就是我的东西,小榆,你逾越了。”
“哥……”
“我来,是告诉你一些事,你有权知道。”
“什么事。”
“你过来跟我,我告诉你。”
“我站在这里听就好。”
“你也在疏远我。”
尽管亓官枢佑是笑着的,但他的眼眸瞬间让舒亦宸寒毛直立,感受到了危机。
花榆根本不能战斗,若是亓官枢佑对他们动手,靠舒亦宸,怎么也打不过他们的。
花榆看着这样的亓官枢佑,蹙起了眉。
这和她所认识的亓官枢佑完全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