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铮——！“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击断鬼头刀！

断刃擦着韩茯苓的发髻飞过，“夺“的一声钉入刑柱，刀柄犹自震颤。

人群哗然，衙役们仓惶拔刀，却见监斩官突然高举令旗。

“王爷有令！刀下留人！“

韩茯苓猛地瘫倒在地，顾淮安故意在最后关头如此，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

若是在违抗他的意愿，下一次估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韩茯苓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她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余光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纤弱的身影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方，正欲扑上刑台。

杜纤云消瘦了很多，粗布衣裳空荡荡的，可一双眸子是从未有过的明亮，还透着一股坚定。

四目相对的瞬间——

韩茯苓骤然一怔。

她怎么还在淮州？！

她竟然真的来了！

“你……“韩茯苓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理智告诉自己杜纤云不该来，可她来了，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前功尽弃的懊悔。

只余下满心满腹的动容。

韩茯苓唇瓣微张，无声二字：“快走！”

这场赌局自己竟然赢了，不是顾淮安的赌局，而是自己的。

自己这前半生，救过的人都没有白救。

她欣慰地勾起了嘴角。

顾淮安猛地攥碎角楼窗棂，瞳孔骤缩，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这个寡廉鲜耻，自私自利的女人竟然真的来了……

怎么可能？！

她这几日的行踪自己尽在掌握，明明前几日已经潜逃出城，打算随着商队一同入京，明明知道韩茯苓只是诱饵，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现身？

见韩茯苓保住了性命，兴奋的人群骚动起来，一道纤瘦身影正转身离去。

岂料周围出现了几位身手不凡黑衣人，他们缓缓逼近，握住腰间匕首。

将步步后退的女子堵在巷中，身后是死胡同，墙高逾丈。

杜纤云抬头便见巷口立着一道黑影。

顾淮安的黑金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有块碧色的玉佩随步伐晃动，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本王竟不知，“他靴底碾过地上的枯枝，“公主竟这般得重情重义？“

此话宛如一把利刃刺在心头，低垂的眼睫微颤。

这句话倒也说的没错，若是从前的自己，怕也是不会相信，自己会选择自投罗网。

“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亲眼看看韩医女是否真的会因我而死。“

杜纤云摘下斗笠。

难怪顾淮安没有在人群中认出，他微眯双眸，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杜纤云身形瘦削了太多，此刻粗布衣裳裹着单薄身子，手中拿着破烂的斗笠，像是一个山间的苦命樵夫。

可那双杏眼里的倔强，比逃出王府时更亮。

早在不久前，杜纤云缩着头，藏身在沸腾的人群里，指节攥得发白，目光牢牢锁在台上的韩茯苓身上。

刑场上的寒风裹着血腥气，卷起韩茯苓散乱的鬓发，从来恬淡明朗的女子，此刻被铁链锁着跪在铡刀前，眼神一如往昔，却还是被杜纤云瞧出了几分慌乱。

无论真假，谁会不畏惧死亡呢？

她最终还是来了。

她不信顾淮安真会斩了韩茯苓——韩茯苓救过顾淮安的命，与他交情颇深。

可她更怕，韩茯苓会真的因自己而死，从前她是用权势威逼利诱，可这个女子对一无所有的自己一无所求，舍命相救。

杜纤云怕自己会一辈子欠她一条命。

死后去了阎罗殿，也要背负孽债。

她如今已经欠了顾惜文的。

“……午时三刻到，斩立决！“

监斩官的声音炸在耳畔，杜纤云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拼命挤到了最前面，韩茯苓近在咫尺。

只见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她与韩茯苓不经意对视了一眼，随即她认命地闭上双眼，起身真要扑上刑台，挡下这鬼头刀。

岂料，局势反转。

果然是狡猾的顾淮安。不把自己逼出来，决不罢休。

等她彻底意识到中计之时，自己也难逃生天。

天上突然飘起了小雪，淮山寺里送饭的小沙弥告诉自己，淮州常年严寒，雪要一直下到春分时节。

现在才入春，还有好几场大雪要下呢。

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到。

初到淮州，厌极了这严寒，可这几日在淮山上，自己似乎爱上了这白雪皑皑映着红梅点点的静谧。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宽大的黑金袍子罩着顾淮安，玄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竟显出几分空荡。

“……咳咳……“

她想开口受些什么，却被风雪呛住，咳得弯下腰去。再抬头时，顾淮安已经近在咫尺。

雪光从云隙间漏下，正照在他高耸的眉骨上。

杜纤云永远第二次平静地打量眼前的男子，第一次是素不相识的初见。

如果没算错时间，那时候的顾淮安刚刚得知妹妹失踪的消息。

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处凝着青色，黝黑双眸中血丝蛛网般蔓延，透着一股难掩的疲惫，右颊一道箭伤还结着血痂，看来这一仗似乎打得很是艰难。

身上熟悉的沉水香伴着草药的微凉气味钻入鼻尖。

“看够了没有？“沙哑的嗓音擦过耳畔。

顾淮安皱眉，这女人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

从前都是斜眼相看，恨之入骨，如今这目光一如既往地灼人，却又不似从前，像在这大雪纷扬里突然窜起的火苗，烫得他微微不适。

杜纤云默默收回视线，碎雪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时，声音平淡，“你放了韩医女，我跟你回去。“

“公主您这是……“

他讥诮的声音飘在风里，“唱的哪出戏啊？”

“前不久还高高在上，视人轻贱的皇家公主，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舍生取义，知恩图报起来了呢？”

顾淮安内心嗤笑，他是绝迹不信，杜纤云这种本性恶毒的人会真的翻然悔过，痛改前非的。

杜纤云沉默不语，漫天飞雪落在她发间，化成晶莹的水珠。

雪粒簌簌落在两人交错的身影上，将玄色衣袍与粗布麻衣模糊成一片灰白。终于，她第一次认真望进顾淮安眼底：“冤有头，债有主。韩医女与此事无关。”

“你本来就只是想要我的命不是吗？“

雪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天色渐暗，雪越下越大，渐渐盖住顾淮安靴面上的莲纹。

杜纤云终于明白，有些债不是一句道歉能偿清的。而她似乎连一句对不起都无法对顾惜文的哥哥说出口。

他已经害得自己众叛亲离，流离失所，百般折磨，万劫不复。

他已经夺去了自己爱重的一切，如今只剩下这幅残躯和性命。

对于顾惜文的悔和对她哥哥的恨，汇成她唇齿间翻涌的千万句悔恨，最终只化作无力的一句——

“我会去伺候王大人的。“

“这样就算还清欠你的债了吗？不，是欠顾惜文的债。”

顾淮安的呼吸凝滞在胸腔里，凝成眼前一片白雾。

女子的声音比雪还轻，落在他耳中却好似惊雷。

片片雪片落在女子复杂幽怨的眉目间时，他听见自己血脉结冰的声响。这女人竟然会用这样平静的眼神望着他，说要去做王大人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