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酉时三刻。
远处寒山细雨蒙蒙，转见雾霭汇聚于顶，空气有几分阴冷潮湿。茶楼酒肆喧闹非凡，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为其中之客。
今日乃陛下登基之日，因大喜而大赦，则令今夜为不眠之夜。各方使节携宝藏前来贺喜，盛京城中皆是熙熙攘攘之人。
小巷人满为患，却见一女子自人群拥挤而出。那张娇俏的脸略施粉黛，便已自其间脱颖而出，她撑伞后快步上楼与友相见。
楼上之人好似等了她许久，那张美艳动人的脸有些不悦之色，身旁的人亦不敢说话，恐受郡主责难。
一见来人，坐着的人立即起身，一个眼神示意过去，那些随行的下人便识趣地离开，到一旁等候。
郡主携着前来之人的手，似有不满，眼神却为惊喜，她道：“花凝，酉时相见，如今已近戌时。出宫不易，你得好好补偿我。”
被称为花凝的女子闻言一笑，与郡主站在一旁，跟着她就坐，知道她的意思，莞尔道：“朝朝，陈督尉请来的戏班已经到京，我便以此作为赔偿，我们同去如何？”
朝朝为郡主的闺名，她本为肃亲王的长女沈静初，得太上皇赐“朝阳”二字，百姓称其为朝阳郡主。
说来，她也有多年未看戏曲，心中实在想念当年看戏之感，若身临其境，感他人之情。沈静初听到她的提议，心有波动，但选择先表明来意：“阿凝，此事不急。我明日便要启程前去万仞山，往日恐难再相见，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万仞山是修仙名山，为清风明月派所居之地。太上皇曾有言，皇族子弟不可修习仙术危害京城。
花凝一听离别，心里生出了诸多不舍，她握着沈静初的手，更多的是担心，“你可是与沈珏达成了某种约定？”
身旁之人举杯敬她，笑意满满，仿佛在说你很聪明之类的话语。
“正是。我答应沈珏，不会对他起到任何的威胁。签下誓灵状，他会放我离开。”沈静初回忆当时与沈珏的对话，现想来时只觉是明智之举，她对沈珏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若能铲除必是可喜可贺。
离去，或许能给肃亲王府带来无恙，沈静初何乐而不为。
“那我便先恭喜朝阳郡主，归来之时便来山阳寻我。我们亦是明日启程归乡，修仙习道亦为我之所向。假以时日，我定能说服他们。”花凝知道沈静初的性子，知道她不会胡来，只能送其平安之类的言语，随即想到自己，有些遗憾。
提到山阳，沈静初的脸色变了变，略见几分怒意，当即便拍了一下桌子，指责之意含于话中，“沈珏忘恩负义，虽是不仁之举，但往好处想，于你们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若他安分爱民，肃亲王府便不会动他。”
“陛下自幼熟读各种圣典，治国之道不在话下。何况有你这个姐姐在，他不敢造次。”
沈珏与沈静初自幼一同长大，亲如一家，就连沈珏的字也是沈静初所教。虽有“沈家长女欲夺帝位”的传言，两人生分了不少，但沈珏对于这位姐姐仍是有几分畏惧在身。
沈静初自顾地饮下茶，如今的皇帝是何德行她了然于心，如此整顿朝纲的做法，可不就是在敲打肃亲王府。她也不在乎，此事父王之做法也有欠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
“这招敲山震虎使得不错，慕太师教导有方。”沈静初话里有话，明明听上去是在夸赞沈珏，但要细究，又觉是另外一种意思。
“你此去修行，必要受苦。”苦虽苦，但好歹远离了是非，沈静初却不这么想，她道：“留在盛京尔虞我诈才是苦不堪言。更何况，能成事，受点苦又何妨。你知我所愿，定能知晓我所行之事。”
花凝笑意荡漾，目光落在桌上温热的茶，连连举杯敬茶，两人以茶代酒碰杯，一同饮下，“知我者，亦为朝朝也。”
“知道便好。”沈静初难得喜笑颜开，心里的想法也不喜与旁人诉说，唯有眼前的女子，是她除至亲之外所信之人。
山阳距离盛京极远，势必跋山涉水，沈静初已将备好的东西送去花府，愿其安然入乡罢，在此之前，沈静初还是想多言：“沈珏疑心病很重，此次花伯父虽自请乞骸骨，但难保沈珏不会暗下杀手。”
花凝知道孰轻孰重，不会贸然为之，只是安抚她道：“不会，我爹已无法威胁圣上，如今正是安抚民心的时机，他断不会在此时出了差错。”
“能全身而退自然更好，如若不能，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花凝了然，不再与她谈论这些，只是忽而想到一事，便问：“太师之子慕怀是否与你同行？”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也不知堂堂太师之子遁世有何意义，这也就罢了，他还非得与我同一日出行。”沈静初一想起那人，心中更是烦闷无比，去何处都能碰上此人，真是晦气。
楼台之下，却见烟雨飘摇，火树银花犹不止息，绽于夜空，胜过苍穹点点繁星。
花凝意有所指地道：“这我可不知，你明日去问即可。”她大致知晓一些有关于慕怀景的传闻，此人颇有城府，貌似对朝朝关注颇多。
不熟之人，无须在意，沈静初自然不会与慕怀景同行，她先是反驳，而后又将话引到花凝的身上，道：“不必。万仞山是仙门之地，我相信，你会来的。”
花凝点头回应：“静候佳音。”
“戏已开场，能见一场万人空巷的戏很是难得，要不要去？”底下传来百姓的欢呼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伴随在其中。
从这里正对戏台，能观全局，所见为全，只是稍稍远了一些。距离虽远，却将台上戏子唱曲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沈静初莞尔一笑，手扶着栅栏，目光落在远处，略带着反问之意味的声音却在身旁响起，“这里看得更清楚，不是吗？”
夜风吹着两人的发丝，衣裙翩翩起舞，融于夜色的寂静，站在高楼共赏底下热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