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欲建新城

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虽然地面还有些微湿,但那种不再摇晃的感觉让不少水手几乎要跪下来亲吻大地。有人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傻笑着拍打泥土。朱高煦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与海上的咸腥截然不同,让他精神一振。岸边已经喧闹起来,军官们呵斥着安排警戒,伙夫们则忙着寻找水源准备生火。

郑和也走上岸,魁梧的身躯站在那里,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眉头微微皱起,仔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草木看着还算茂盛,远处山峦起伏,但确实过于荒凉,连个像样的土著村落都瞧不见,只有些零星活动的科伊桑人远远观望,眼神警惕。

朱高煦走到郑和身边,指着远处环抱港湾的山脉和眼前平静的水面。“郑大人,你看此地。这港湾朝北,背靠群山,正好挡住了南边来的狂风巨浪。水深且阔,是个天然良港。往西北去,便是此片大洲的西海岸,往东北回,则是咱们来时的东海岸。这地方,简直就是扼守两洋航路的咽喉要道!我打算就在这里筑城,以此为根基,将来沟通东西,商贸往来,必能大兴!”他越说声音越是高昂,目光扫过港湾,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桅杆林立、商船云集的景象。

郑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又环顾四周。港口条件确实没得说,山清水秀,水源看样子也不缺。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迟疑:“王爷,此地地理位置固然险要,可终究是蛮荒之地,远离中原万里,要在此筑城立业,恐怕……不易啊。您看这四周,人烟稀少,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论繁华富庶,如何能与我大明任何一处州府相比?您真要选择此处作为藩地?”老将军的声音里透着实实在在的担忧。开荒建城,千头万绪,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更别说这地方离大明本土实在太远了。

朱高煦笑了,伸手拍了拍岸边一块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巨大岩石,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郑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为这里荒芜,才是一张白纸,好让我放手描绘。大明那些繁华之地,哪个不是势力盘根错节?我若去了,要么束手束脚,要么就得跟人争得头破血流。与其去抢别人碗里的,不如自己动手,造一个金饭碗出来!”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郑和,语气变得更加有力,“再说,就藩就藩,父皇准我出来,不就是让我自己找地方扎根吗?这里远离中原是非,又扼守航运要冲,进可图谋大洋万里,退可据险自保。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我意已决,就在此地建立新城!”

他转过身,望着远处伸入海中的那个险峻岬角,又看了看脚下这片宁静的港湾。“此地三面环海,一面临陆,形似海角,便命名为‘瀛角城’,取‘海角瀛洲’之意,望此地能如传说中的仙山一般,成为我等的根基所在。至于这港口嘛,”他指向那宽阔的入海口,声音斩钉截铁,“便叫‘通洋卫’!有朝一日,定要让天下万国的商船,都经由此‘通洋卫’,往来两大洋!”

郑和看着朱高煦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听着他描绘的宏伟蓝图,心中五味杂陈。这地方确实是天造地设的港口,战略位置也无可挑剔,可……这也太远了,简直是天之涯、海之角。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朝廷补给如何运抵?万里之外,信息如何通达?万一有事,大明水师如何驰援?但看着朱高煦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老将军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位年轻王爷的心思,怕是早已不在那紫禁城了。他似乎天生就属于这片波涛汹涌的大洋,而非按部就班地做一个太平藩王。罢了,人各有志。郑和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疯狂的决定。他不再去看朱高煦,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片宁静的港湾,以及更远处被风浪搅动的大洋。或许,真如王爷所言,这里能开辟出一番新天地。

朱高煦见郑和不再反对,心头一松,接着说道:“郑大人,此地距离大明本土何止万里,消息往来动辄经年。父皇的下西洋盛举,我看就到此为止吧。我留在此地,替父皇,替大明,守住这片海疆,也算是我这做儿子的,为朱家开疆拓土了。您回去后,务必向父皇详细禀报此行见闻,以及我决定在此就藩,永镇海角之事。另外,劳烦您帮我捎带一封家书回去。”

郑和应道:“王爷放心,末将定将此间情形,以及王爷的决定,一五一十禀明皇上。家书,末将也必亲自呈递。”

接下来的一天,大部分船员都在岸上休整。经历了厄加勒斯暖流的生死考验,能脚踏实地,喝上甘甜的淡水,简直是天大的幸福。有人在溪边浣洗衣物,有人三五成群去附近探索,打了一头身上布满奇怪条纹的马回来,引得众人围观。一个胆大的伙夫尝试着烤了一下,味道居然还不错。

朱高煦则把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就着昏暗的油灯,奋笔疾书。他写给父皇朱棣的信,措辞恳切。先是描绘了“瀛角城”和“通洋卫”的地理优势,如何扼守东西航道,潜力无限;接着表达了自己甘愿留在此蛮荒之地,为大明开拓海疆的决心,绝非畏难避责;然后话锋一转,提及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的遗憾,言语间满是孺慕之情,只盼父皇保重龙体。

写完信,仔细封好,交给郑和。郑和接过信,郑重地放入怀中贴身收好。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郑和船队的主力已经补充完毕淡水和食物,检查了船只损伤,准备启航。朱高煦带着自己的三十艘宝船和一系列补给船总共200多条船只上的船员,站在岸边相送。这些船只本来就划在朱高煦麾下,上面载有朱高煦想带到美洲的工匠、流民、文人等人,还有各种种子以及物资。

“郑大人,保重!”朱高煦拱手道,“回去的路上,务必小心那片暖流区。还有,从此地北上,沿此大洲西海岸航行,会遇到与来时相反的海流和风向,切记提前应对。”

郑和深深看了朱高煦一眼,这位年轻王爷的嘱咐总是如此精准,仿佛他早已走过这条航线无数次。“王爷放心,末将省得。倒是王爷您,在此开基立业,万事艰难,务必保重自身!”

“放心吧,我命硬得很。”朱高煦咧嘴一笑,“替我向父皇问安,告诉他,儿臣在此,一切安好,定不负他所托!”

号角声渐不可闻,郑和船队那庞大的帆影终于彻底融入了海天相接处的一抹蔚蓝,仿佛从未出现过。朱高煦伫立岸边,海风鼓荡着他的衣袍,咸涩的气息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离别的味道。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舰队消失的方向,直到最后一丝痕迹也无从寻觅。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身后,是他带来的全部家当——两百多条大小船只靠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栈桥边,岸上则是黑压压的人群。工匠、军士、流民、家眷……他们的脸上交织着各种情绪:熬过风暴的庆幸,对陌生土地的好奇,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与隐忧。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他身上,等待着这位年轻的王爷发号施令。

“好了,人都走了。”朱高煦心里嘀咕了一句,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松懈。送走了郑和,意味着再无退路,也意味着他可以彻底放开手脚。这“瀛角城”,这“通洋卫”,地理位置绝佳,扼守两洋咽喉,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绝非终点。

“万里基业,始于足下。”他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即提高了声音,冲着人群中几个领头的军官和管事招了招手:“都过来!”

几人连忙小跑上前,躬身听令。

“传令下去,”朱高煦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即刻起,划分营区,安营扎寨!优先搭建军士营房和仓库。一部分人,沿着那条河往上游探查,摸清淡水水源,绘制简图。一部分人人砍伐树木,我们需要大量木材用于修建营垒和码头,注意安全,提防野兽。另外一部分人清点所有物资,特别是粮食、种子、工具和武器弹药,严格登记造册,按需分配,不得浪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此地虽好,但非久留之地。留下的人,要尽快站稳脚跟,开垦田地,修建防御工事。这里将是我等日后沟通大明,联通东西的要冲,也是我们真正的根基所在。至于其他人……”他望向西边的大洋,“随我继续西行,去寻找一片真正属于我们的新天地!”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兴奋,有人忧虑。

朱高煦看着他们的反应,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笑容:“怎么?怕了?想想咱们闯过的风暴,这点开荒的辛苦算什么?放心,这地方不错,至少地主老财还没过来收租子。”

一句玩笑话让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几个胆大的老兵甚至嘿嘿笑出了声。

“都动起来!”朱高煦挥了挥手,“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营地的雏形!伙夫营那边,多弄点热汤,让弟兄们暖暖身子!”

命令一下,整个海岸顿时活了过来。军官的呼喝声,斧头砍伐树木的砰砰声,人们搬运物资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离别的愁绪和对未知的恐惧。喧嚣与活力,开始注入这片沉寂了千百年的土地。

朱高煦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满意地点点头。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无垠的大海,眼神深邃。瀛角城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重要的跳板。真正的舞台,在那片更为广阔的海洋彼岸。新的纪元,已经在这海角一隅,伴随着斧头与号子声,正式拉开了序幕。这里,注定要成为未来帝国版图上,一颗连接东西、至关重要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