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和尚

薛有情精于算计,杀害同族城南薛氏一脉,或是因果报应,这才短短几日业果便至,他亦被同为薛姓的薛庭冶所杀,且薛府其余亲属亦然,无一生还。

或许。

薛有情自己也未料到,城南薛家那个叫薛庭冶的,那个油嘴滑舌,精通事故,天赋平平,仅有过几面之缘一心想攀附于自己的旁系侄儿,竟能有如此本事。

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薛庭冶这三個字在吴妄心中也愈发深刻。

此人是個人物,不知从何时潜伏,神不知鬼不觉,隐忍不发,只为今日报仇雪恨……

尘鹤谷散修死了一半,四名山主而今只剩两名,这個在周边县域,声明显赫的散修势力,在一日内骤然凋零,谷内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叹惋声此起彼伏,好似东流逝水,不复蓬勃。

事实上,此地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太安四大世家默许他们存在,若真要灭之,便如眼下一般,派遣数名白羊洞强大修士便可。

天空一重重铅云徐徐荡来,若忧愁汇集,不过片刻,便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冲荡尘埃,和着血水,由高到低,细密冰凉,潺潺流淌在谷间。

谷里剩下的散修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他们未经教化,只凭着一腔血炁活着,部分倒也仗义,将认识的,或是关系好的散修尸首收敛起来,待雨停后再下葬。

“武前辈,这次耿秋岳一行人尽数死在这里,你说,耿家会怎么办,白羊洞又会如何?”

吴妄伸出手掌,目光清澈,仰望灰蒙蒙的天穹,鬓发紧贴着饱满的额头,任由细丝般的雨水打湿脸颊。

“耿秋岳是耿家二把手,也是白羊洞成名已久的修士,他死在了咱们手里,耿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白羊洞乃太安第一学府,其中六名洞主中,有一位称之为“血枪百炼”,此人是数百年来耿家第一天骄,也是耿秋岳祖父辈的人物,在序凉筑基榜上亦有名次,排名八十九,其人杀伐果断,有仇必报,极为护短,具体实力我且不知,但能入榜,想必在筑基之境已是登峰造极,我觉得,咱们还是躲一躲为好。”

武刑箜声音厚重,不见惊慌,也未有恐惧,他混迹多年,已然镇定自若。

吴妄点头,又看向孟不平,还想道谢一番,不过对方或是有所察觉,依旧是那般冷淡,已转身踩着泥水渐渐远去。

咳……

吴妄也未过多在意,他又问道:“武前辈借一步说话。”

武刑箜点点头,二人去了自己山头。

屋子里,只有吴妄与武刑箜二人。

吴妄道:“武前辈,周边可有藏身的好去处?”

“此地往西北,一百八十里外有一处荒山,换做鸡鸣山,地势险要,迷雾重重,妖兽潜伏,罕有人迹,十分适合藏身。”

“好,我们就去那里。”

随后。

吴妄叫来刘正清,眉眼弯弯,笑道:“刘前辈,我就要离去了,很放心不下你,你是准备去耿家告密领赏呢,或是去白羊洞通风报信呢?”

“啊……”

刘正清已见识过这位后辈的强横,他微微曲身,忙道:“护法言重了,刘某混迹太安数十载,讲的就是一個义字,绝不做出卖朋友的事,更何况小友天资斐然,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有大作为,我这等俗人又岂敢得罪……”

这是刘正清的肺腑之言,他虽与杨狞交好,但不同后者,他更追求稳健之道,他也已认清,自己不过一介散修,不可能得到白羊洞这等正统修士的高看,与其前往告秘,倒不如交好眼下之人,日后或许还能到的些许好处。

吴妄闻言一笑,“我又如何能知道,前辈所言是否真心呢?”

“这……”

刘正清灵光一闪,请求道:“刘某忠心天地可鉴!护法将刘某带在身旁不就是了。”

武刑箜冷声道:“带你有何用,不过是累赘而已。”

“小护法,杀了此人便可,一劳永逸。”武刑箜冷喝一声,眉眼凶恶,磨刀霍霍。

“别,武山主手下留情,护法饶我一命!”

刘正清神色惊恐,为求活命,当即跪了下来,他虽是筑基修士,但终究是散修,一路打拼过来极为不易,因此更珍重性命。

吴妄故作思忖,旋即道:“也罢,我不喜杀伐,便饶你一命,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刘某愿为护法效力!”

“你先服下这個丹药,此药为‘千毒丸’,比子母丸药效更甚,且无时效,平日并无甚么反应,不过只要我想你死,千里之外便可取你性命。”

吴妄递出一枚丹药,刘正清接过,干脆利落的服下。

吴妄眸子微闪。

这自然不是什么“千毒丸”,他还没有如此厉害的毒药,只不过编了一個说法,他也未杀刘正清,他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当下交代了几句,无非让其遣散尘鹤谷散修,待风平浪静时再聚集起来,换个地盘东山再起。

刘正清无所不应,同时心头有一丝失落。

吴妄随后让其离去。

随后,尘鹤谷散修化整为零,游历四方。

吴妄又邀请孟不平,欲一同乘玉鼎前往鸡鸣山,不过对方拒绝了,旋即祭出一架飞舟,此举是答应去鸡鸣山,但不与他同乘于一鼎。

吴妄笑了笑,也不强求,然后与武刑箜一起,在后者的指引下,一行三人前往鸡鸣山。

鸡鸣山位于太安西北角,此地荒无人烟,层峦叠嶂,郁郁葱葱,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雾瘴,不过比封虎岭好一些,起码能看到路,只是进山的路并不好找,若非有武刑箜带路,单凭他一人,只怕是不好入山。

据武刑箜交代。

二十多载前,他曾招惹一名练炁圆满高手,那时,他才不过练炁六层修为,仇敌追寻,无可奈何,他只得偷偷躲到此地,久居三年多,将此地摸的八九不离十,不论是山间小道,还是险恶秘境,都熟稔于心,如今故地重临,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到了,小护法,瞧瞧,我二十多年前建的小屋还健在呢,哈哈……”

武刑箜指着一座石头堆砌的简陋屋子,哈哈大笑,他心情颇为不错,仿佛年轻了不少,回到了那個提心吊胆,晨起动征铎,带月荷锄归的日子。

“你看,这地都荒了,还有那梨树,都已这般大了,当年我生活在此,没有吃食,无比困难,苟且了几個月,不见有人寻来,便顶着风险,偷偷下山寻了些芒种,以及一些果蔬种子,又在三十多里外的村子里,找一老乡买来口锅,当时人家还以为我是野人呢,之后,我便回到山上,在此足足过了三年之多,哎……说来也是唏嘘,那时整日苦修,与山雀虫隼为伴,待到练炁圆满才敢出去啊……”

练炁修士也需要吃食,只不过炁血浑厚,可数日不服食也无大碍,不过,口腹之作还是要有的。

不然,日子久了,血炁也会枯泽。

只有筑基之后,才可彻底摆脱口舌之欲,服食天地精炁便可修行,这也是大多数修士所追求之境。

吴妄望着不远处荒草丛生的野地,已然看不出田地的模样。

不过,那颗梨树倒是挺拔,枝干粗壮,已有两丈多高,如今正是春日,不久后便会梨花满树开。

听武刑箜讲述,他心头也是感慨万分。

三年三個境界,这在普通修士中,已经是颇为不俗了,“那武前辈出去后,那人没有再寻仇吗?”

“没有,其实,我也害怕他已经筑基,自己不是对手,可后来我才得知,他两年前就被仇家杀了,可怜我苟且于此,整日惶惶不安,哎,都是往事心酸,不说也罢。”

武刑箜笑着,又道:“不过,你小子可不一样,那耿家可不比我那仇家,想等着耿家覆灭,那可比序凉府换了班底还要难。”

别看耿家只是一個县域世家,可能在此地屹立数百年而不倒,除了自身家族枝繁叶茂,实力强大。

最重要的,这种家族一般还有着镇族之宝,那是压箱底的手段。

薛家也是一样,如今看似被灭了,但那些老祖人物还在外头,想要重建薛家,不过是数十年的光阴而已,对他们而言并不难。

此次薛家遭受此难,不知那几位老祖会如何?

之后的日子,轻巧闲适。

吴妄久居山中,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潜心苦修,乐在其中。

无非每日早起开荒,朴实无华。

而今正是春时,耕耘之际。

在武刑箜的帮助下,他扛起锄头就是干,勤翻泥土,播种浇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午后他又去山间游历,追逐野兽,探寻秘境。

为此,他还制作了一把简陋的木弓,三十多根箭矢,勉强可用,整日与武刑箜一起于大山荒林间走动,颇为充实。

以武刑箜的话来说,这可比他那时好多了,起码有個伴,并不孤独。

吴妄想来也是。

若是只他一人在此荒山之中,整日无人言谈,与黑夜虫卯作伴,的确是难受,想一想,便有一丝凄楚悲凉缠绕于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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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

山林中,一黑毛壮硕野猪于小溪边饮水。

十多丈外,一少年站立在一块顽石上,他的长发随意扎起,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硕动,他身材修长,精瘦有力,只见其眯起右眼,箭矢搭弓,微微用力,长弓化作弯月状。

咻!

箭矢有力,瞬间破开风旋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野猪脑袋射去。

同一时间,吴妄跳下大石,背着箭矢,将长弓拿在手里,满意一笑,多日练习,他的箭法已是出神入化,精准十足,百步穿杨也是不在话下,他准备前去收取猎物。

可就在这时,他眸子一凝,神色凛然。

只见自己方才射出的箭矢被人挡了下来。

那人身着破旧灰白僧袍,头皮光滑,颅顶九处青色戒疤,是個年轻和尚,模样平平,就是普通僧人的样子,此刻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对着吴妄浅浅行了一礼,嘴唇开阖,声若清泉,“施主,众生皆苦,猪狗活着也是不易,

你又何故空犯杀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