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儿哈赤,亦作舒尔哈齐,其名意为“小野猪皮”,乃奴儿哈赤之胞弟。
建州崛起之际,三都督速儿哈赤数奉朝贡,屡入北京,恪守藩篱,与明廷交好,颇得嘉许。
他素不主张穷兵黩武,反而力劝兄长,与明通贡互市,以求和平相安。
然其兄奴儿哈赤野心勃勃,素有不臣之心,矢志扩张疆土,二人政见不合,嫌隙日深。
速儿哈赤既与明廷交好,亦深谙两国之势,嫁其女于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为妾,此举虽显睿智,却未能化解建州内部之争。
奴儿哈赤统一建州后,速儿哈赤虽为同宗,然立场已然不合。
不愿随兄长四处征讨,乃生去意,欲避居他方以求自保。
孰料奴儿哈赤对此深怀猜忌,忌其族望尚存,恐其暗中与明通好,终不容其远遁。
至万历三十七年,终以速儿哈赤与明私通为由,幽禁于狱,其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札萨克图皆遭杀戮,血溅宗门,族人惊惧不已。
至万历三十九年,速儿哈赤亦殁于狱中。
李如柏其妾乃速儿哈赤之女,身负亡父之恨,杀兄之仇!
为何要相助仇人奴儿哈赤?
李伯弢的质问炸响堂间,四下的官员们才知道,这速儿哈赤居然已于八年前死了——
还是被奴儿哈赤囚禁而死!
李伯弢素知大明对建虏情报闭塞,正因如此,今日这却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不过,李奇珍随即问道:“李观政,你是从何得知?”
李伯弢早知有此一问,沉着的说道:“京中骡马市,多有辽地的马贩,稍稍询问几句,便可知悉!”
“若是李司谏存疑,自可遣人去辽地打探!”
见李奇珍哑口无言,李伯弢望向中堂,上前几步,掷地有声,朗声高呼:
“禀中堂三位司马——”
“李如柏非但无罪,反而有大功于朝廷!”
“他以妾室之故,暗中离间建虏,使奴儿哈赤兄弟阋墙,兄弟相残,削其羽翼,离其左膀右臂!”
“此乃,反间之计!”
堂下轰然惊骇,这事竟然反转如斯,震惊如斯,恐怖如斯?!
李大镇帅,竟是暗藏不露的小诸葛?!
后面一排的观政郎官们,也私下纷纷窃语。
樊一蘅:“格老子,文岳兄,这个李大都督简直深藏功与名哦!怕不是装怂好些年,把我们这些瓜娃子全都骗翻了嗦!”
杨文岳:“正是噻!兵法上讲,‘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看来就是这个理儿。妈卖批的,搞半天李镇帅是个扮猪吃虎的角色!”
樊一蘅:“要不是伯弢兄摆清楚道理,我们这些锤子怕不是要冤枉了李镇帅嗦?日他仙人板板,这李奇珍怕是脑壳里长霉了!”
杨文岳:“这话还不好说,先听哈看再讲……要是再有幺蛾子,老子今天就要骂穿他的皮!”
此时,李伯弢继续高声喝道:
“试想,若奴儿哈赤与速儿哈赤兄弟同心,合兵一处,此番辽左之役,我大明官军岂能有一丝生还的可能?辽东河东之地还能留存乎?”
“李如柏有大功!”
“功在社稷!功在辽东!”
李伯弢心知此言,虽然牵强附会,但和这帮言官的血口喷人还差得很远,这就叫先喊先赢,气势上不能输。
震惊!震惊如斯!
堂中官员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李如柏,竟是个谋国栋梁?此计巧妙至此?竟连自家夫人都能化作奇兵,暗施反间?这还是辽东总兵吗?
户科给事中李奇珍,犹如喝到了一口泡着死苍蝇的茶汤,差一点喷出了一口老血。
——不对啊!
这敢情李如柏的小妾,原本是建虏的眼线,如今竟成了大明的女谍子?
说着说着,这李如柏竟成了大明的反间英雄,深藏功与名?
不对不对,这逻辑不对啊!这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李奇珍脑中飞速回溯,思索方才的论辩——是从哪一步开始,天道失常,人理错乱?
对,这该死的秦王,你为啥要杀太子!
他嘴巴微张,似要辩驳,可四周已是一片哗然,众人低声议论,显然,许多人已然被这出乎意料的说法带偏了思路。
李奇珍心中狂呼:“老夫岂非成了冤枉忠良的奸佞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若是再让这李伯弢说下去,怕是连这奴尔哈赤,都会变成大明潜藏在建州的密使!
荒唐,荒唐至极!
潘汝祯原本站在一旁,双手笼袖,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李伯弢若被驳得哑口无言,自己该如何收场,既不得罪人,又能不让自家好侄儿太难看。
结果,这侄儿才开口几句,他的脸色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他再仔细一听,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这、这他娘的简直是把李如柏起死回生啊!”
原本都快钉进棺材板上的李如柏,愣是被这小子给生拉硬拽成了“谍战国士”!
刚才还等着看戏的言官们,现在一个个满脸震惊,竟有几分将信将疑了!
潘汝祯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意识到,自己这位侄儿,不仅仅是能言善辩的问题了。
这根本是李家出了个麒麟子啊!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甚至还能让满朝言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人!
不得了!咱这好侄儿今后,定是一飞上青天!
毕竟,这口才,这胆识,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功夫,放在一堆科道官里,那是一骑绝尘啊!
自己甘拜下风!
此时,李奇珍终于自座位上缓步而出,立于堂中,直面李伯弢。
正面战场打不过,那咱就转进——他朝中堂拱手一礼,随即转身,目光灼灼地望向李伯弢,说道:
“且先不论通敌之罪,然畏敌怯战、贪生怕死、遇敌即溃,此三者乃铁证如山,我南路大军皆可为证,岂容狡辩?李观政,汝总不能再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吧?”
李伯弢闻言,噌的一下,心头火起,险些按捺不住怒气。
若非身处朝堂,定要把这李奇珍揍成“李异宝”!
好一个“官字两张口”,说啥都有理!
方才明明是这李奇珍含血喷人,风闻奏事,用毫无证据的“通虏”罪名欲置人于死地,如今理屈词穷,竟又倒打一耙!
李伯弢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意,微微一笑,语气却已冷若寒霜,道:
“南路大军?请问李司谏,你是问了把总,还是守备,又或是参将,得出结论?”
“又或是南路军中的家丁士卒?”
“他们白纸黑字,呈上李如柏的罪状了吗?”
“这......你这是强词夺理!”李奇珍忿忿说道。
李伯弢闻言笑道:“好!既如此,下官便依李司谏之愿,一条一条剖析,还这李如柏一个公道!”
“请便!”李奇珍一甩袖,冷哼一声,倒要看看这李观政作何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