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湿漉漉的莉莉娅,非常嫌弃泡过血尸的污水。好在林肯非常体贴人意,他和约瑟夫在确认所有水洼再无动静后,便重新启程,快马加鞭驶出了林荫小径。
阳光猛然扑闪,马车一路轧过杂草和晒干了的砂土,暴风雨后的水汽正逐渐挥发,沿路植被的露珠绽放金色的光芒。
约瑟夫看到东南方向一户人家,坐落在剪裁齐整的草坪上,并确认这一座房子处于阳光底下,围绕房子的后院栅栏也十分完整。
于是他敲了敲车厢的门:“亚伯拉罕,带这小妞儿去休整一下,给她找套贴身的衣服穿?”
根本没有考虑半分,林肯便隔着门敲了一下,笑道:“那就好好带萨格女士去休息,趁此解决一顿饭。”
“还好带了足够的口粮,”约瑟夫大笑,“最好祈祷给咱开门的不是个长舌丑妇。”
马车骤然调转方向,踏入了这一家农户的领地。林肯顺手从座位底下的抽屉翻出一本哈斯凯尔县的户口登记手册,只有薄薄的一册,约莫不过八十页。
“这是每十年登记人口普查手册,”林肯见莉莉娅有些好奇,将这一卷皮革簿子举起来给她看,“我国联邦司法区执政官的活计,今年六月份刚好调查完,这是我从白宫拿到的副本。”
“可是,这儿的人应该很难统计吧?”莉莉娅好奇地问,“流动性太高了,我想很多流民和手里犯事儿的家伙,都不会计入在内的。”
“当然,”林肯说,“调查人口是一项颇大的政府支出,我们首先确保拥有不动产的公民能计入在内,这册子记录哈斯凯尔县三百二十一户人家,显然远远不够。”
当马车稳稳当当停好后,林肯率先跳下了隔板,拿着册子翻到第五十页,指着这座木构房说道:“这户人家是杰夫卡夫妇;与之相隔的是乔治,他是独居老人;再隔着另一边,斜对面三英里处是奥朗姆和简,这对夫妻倒是有意思……”
林肯骤然瞧着奥朗姆和简的素描画像,长得颇像一对兄妹,可是户口页记录他们为夫妻。
“当然了,这只是记录上去的,还有许多漏网之鱼,他们若是躲避人口普查,那么身为公民的相应福利也不会发放给他们。”
林肯说完,将册子返还到车厢的抽屉里,但很快,莉莉娅拦住了他。
“林肯先生,”莉莉娅咽了口唾沫,“你刚刚翻到了谁?奥朗姆和简,他们是不是……有一个傻兮兮的儿子?”
林肯眯着眼,却不是选择去翻户口册,而是盯着莉莉娅看。
“我想你不会认得他们,”林肯语气变得深沉起来,“这对夫妻和教会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不,不是的,”莉莉娅拼命摇摇头,“我认得他们,他们好像正是被这起血灾的血源杀害的,请你相信我。”
莉莉娅着急解释道:“布里·杰斐逊,刘易斯堡的少尉,二十四岁,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和他的同谋将一家三口全部杀害了。”
莉莉娅原本可以隐瞒所有她所知道的讯息。
但是,涉及到血灾的严重性,此刻必须将知道的线索,通过合理的方式告知林肯先生。
告知一个很可能在未来成为总统的大人物。
不过,她当然不会说这些讯息是罗杰通过做梦告知她和邓肯的。
“约瑟夫。”林肯收回了审讯的视线,侧头看了看他的同伙。
“我只想好好冲个凉,天杀的。”约瑟夫虽然说是这么说,但绝不违抗林肯的命令,只好从木构屋的门庭跳下来,去松绑马车前的骏马。
“也就几英里,”林肯安慰道,“你去瞧个究竟,检查有什么线索,这可是萨格女士交待的,你不要怠慢了。”
……
这座二层简易的房子,没有任何血尸踏足的痕迹,甚至餐桌上的餐盘摆放得整整齐齐。就是不知道杰夫卡夫妇是否出了远门?希望如此吧,林肯在内心祈祷一遍,愿一切平安。
他坐在餐桌上,静静地欣赏这个普通家庭的布置,回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与此同时,在二楼主卧的莉莉娅,惊喜地发现一大块圆形澡盆,里面是没有异味的水。
她非常想舒舒服服洗个澡,自从驰骋荒野回来,快八天了,正儿八经洗的澡,还没有一次呢。全都是在水里淋了个落汤鸡的下场。
但她忍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如果这对夫妇回来,急需水怎么办?
虽然血灾已经侵占了哈斯凯尔县,却不是谁都愿意背井离乡的,他们回来的概率不算小。
因此,莉莉娅只好从衣柜里找了条干净的毛巾,脱下罩袍,脱下所有衣服,露出八天以来,自己胴体的真面目。
正好有块落地镜在卧房的角落,她垫着小脚来到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的身体。
金发打结,全身上下乌黑一片,细腻的粉白肌肤被厚厚的灰尘覆盖,活像个一年都不洗澡的吉卜赛人。
她盯着镜子,忽然想到了罗杰,耳根瞬间滚烫。她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房间,生怕神不知鬼不觉的他,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这不怨她,鬼知道那小子连自己的梦都能入侵啊。
或许是血尸的梦?她回忆起方才落入水洼的画面,感受罗杰托着自己的触感,现在不只是耳根发烫了,莉莉娅发觉自己莫名并拢起大腿来,将牙齿咬紧了下唇。
这般娇柔作态,非常令人尴尬,她马上愠怒起来,小跑到澡盆边,用打湿的毛巾擦拭身子。
“这是什么巫术?你给我下了什么蛊?”她不断质问那个不在现场的他,决定最迟明天,一定要返回西德克萨斯领地,去当面问他。
这个理由是如此充分,这让莉莉娅顿时有了未来去往何处的决心。
当尽了最大努力,使用了五条毛巾擦拭完身子,自己身上基本焕然一新,虽然不够完全干净,但已经让她有了清爽的感觉,异味已经伴随脏兮兮的毛巾,从身上消失了。
她还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宽松的亚麻连衣裙,原本连衣裙的下摆撑满了裙撑,她嫌行路不方便,把钢条抽了出来。
她捡起罩袍,从暗衬内摸了摸,摸到牛皮记事本,再继续深入,摸到了一沓钞票,看也不看,大方地扔到主卧的床铺上。
“就当是报酬,感谢你们。”她笑了笑,捡起了地下的罩袍。
罩袍只需要在阳台上抖落十数遍,灰尘和脏污都能抖落个干净。她重新披上罩袍,穿上磨损严重的黑色小皮鞋,便下了楼。
“你下来了,”林肯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卷发黄的报纸,看到萨格女士下来后,便伸手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
“干肉,蛤蜊罐头肉,还有碎培根,”林肯指着丰盛的盘子说道,“还有烫熟的西蓝花,和两块干面包。”
莉莉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当下就拉开了椅子,准备享用大餐。
不过,她还是有些分寸的,“林肯先生,那个……约瑟夫的全称叫什么?”
“约瑟夫·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先生还没回来吗?”莉莉娅不放心地说,“如果他不回来,我可以变鸟去找他。”
“小妞儿,你在担心我吗?哈哈哈哈哈。”
门被粗暴地拉开,一名穿着白衣短衬、手背和胸口都长着浓密黑毛的糙汉,顿时映入二人的眼帘。
他大大咧咧地走到餐桌另一边,拉开显小的椅子,坐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林肯也不介意他的无礼。
“情况是不对劲,”约瑟夫看着餐盘上的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说道:“亚伯拉罕,你认识卡伦上校吗?”
他说完,便把手里拎着的花瓶放在餐桌正中心,花瓶已经烧焦了一大半,缺了好几处角。
林肯目光一凝,把花瓶断口内的一张白纸捏了出来。
‘致卡伦上校,
刘易斯堡,布里杰裴逊,吐血,畏光,惧怕酒精,截止8/13/1860,杀了二十六人,
希望你认得那天在酒馆喝下的铁牌白兰地,你的老朋友。’
林肯折好这页纸,思量了一会儿,对二人说道。
“诸位,请先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