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野的星空像被撕碎的琉璃盏，亿万星辰沿着某种玄奥轨迹缓缓流转。陆昭溟站在天市垣观星台的第八十一级玉阶上，玄色袖袍被夜风灌满，腕间悬着的青铜星晷正发出细碎的蜂鸣。
这是近千年来最剧烈的星砂暴。
他抬起左手，细密的星砂穿过指缝，在掌心留下灼烧般的刺痛。这些蕴含着天地规则的碎屑本该随着星轨运行消散，此刻却如同困兽般在观星台周围形成银色漩涡。三丈开外，新晋修士们的命轨正在凝结成实体——本该璀璨如银河的光带，此刻却蒙着层诡异的灰翳。
“第七十九号，巽风阁程素。“陆昭溟展开青玉简牍，指尖点在某个颤抖的光团上。这是他今天记录的第三十六道新生命轨，星砂在简牍表面蚀刻出繁复纹路，突然在某个节点剧烈震颤。
光团里浮现的命轨竟有两重影子。
一道是青玉简正在记录的淡金色轨迹，另一道却是血色的断弦，如同被利刃斩断的琴丝，末端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那是未干的魂血。陆昭溟感觉右眼突然刺痛，仿佛有滚烫的沙粒在瞳孔里流动。等他再睁眼时，血色断弦已消失不见。
“命轨十二弦，第六弦'荧惑'初成。“他不动声色地完成记录，却在简牍边缘用星砂暗刻下三重波纹——这是天机阁密语，意为“观测异常“。
“陆师兄？“身后传来迟疑的呼唤。新晋修士中走出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她刚成型的命轨还带着毛茸茸的光晕，“我的本命星砂...好像在逆流。“
陆昭溟转身时袖中滑出半截银链，链坠是枚残缺的青铜卦钱。当他看清少女眉心闪烁的星印，右眼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这次他看见了。
在无数重叠的时空里，这个叫程素的少女正在死去。
第一次是被赤燎野的业火焚尽元神，第二次是坠入归墟海眼化为冰雕，第三次...第三次她的头颅挂在太微垣的朱漆宫门上，断裂的颈骨处生长着晶莹的星砂珊瑚。所有场景里，她的命轨都在此刻这个黄昏提前断裂。
“戌时三刻前不要触碰火属法器。“陆昭溟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他腕间青铜星晷的指针正在疯狂逆转，在玉石表面擦出幽蓝火花。
少女惊慌地后退半步，腰间悬挂的离火佩突然自燃。陆昭溟玄袖翻卷，袖中飞出十二枚玉算筹，在空中布成井宿星图。燃烧的玉佩坠地时，他看见自己袖口沾染的星砂正在自动排列，组成一个残缺的“未济“卦。
观星台突然陷入死寂。
所有新生修士的命轨同时发出哀鸣，那些光带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在虚空里震颤出肉眼可见的波纹。陆昭溟握紧青玉简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在那些波纹交织的瞬间，他竟看到所有命轨的尽头都缠绕着同样的血色断弦。
“天市垣，闭阁——“
浑厚的钟声自九霄传来，七十二盏青铜星灯次第熄灭。陆昭溟在黑暗降临前最后瞥见程素的命轨，那道血色断弦已蔓延到心脉位置。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捏碎传讯玉符，冰凉的碎屑顺着指缝滑落，在青玉地砖上拼出半个“危“字。
子夜时分，陆昭溟被传召至天机阁顶层。
九重鲛绡帐无风自动，阁主栖云子的身影在月光下呈现半透明状。这位执掌命簿三百年的老者，此刻正在凝视悬浮在半空中的三千光点——那是今夜所有新生修士的命轨拓本。
“三十六个观测对象，三十六个异常节点。“栖云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说说看，你记录的第七十九号为什么会有两处星砂逆流？“
陆昭溟垂目看着自己的影子。月光穿透他的身体在地面投下双重暗影，这是修炼“烛龙弦“到中境的标志。当他开口时，袖中星砂随着声波微微震颤：“戌时二刻，程素的离火佩无端自燃。弟子用井宿阵压制时，发现她命轨上有...“
他突然顿住。本该说出口的“双重投影“在喉间化作灼热的铁块，额间星印发出针扎般的刺痛。这是天机阁禁制在生效——任何涉及时空悖论的观测都无法宣之于口。
栖云子抬手轻点，陆昭溟袖中的星砂突然飞出，在空中组成他暗中刻下的三重波纹。当第三道波纹成型时，所有星砂同时炸裂，在虚空里烧灼出焦黑的卦象。
“坎上离下，未济卦。“栖云子透明的手指穿过卦象，那些灼痕立刻复原如初，“上次出现这个卦象，还是三百年前太微垣那场星坠之祸。“
陆昭溟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过嘴角。他抬手擦拭，发现是银色的星髓——过度催动命轨的反噬开始了。就在这时，阁楼东侧的青铜浑天仪突然发出轰鸣，中央的赤道环迸出刺目火光。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浑天仪核心悬浮的水晶球里，属于程素的命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枯萎。代表寿数的玉衡星砂簌簌坠落，在琉璃表面堆成惨白的骨殖状。更诡异的是，所有衰变迹象都显示，这道命轨早在三天前就该断绝。
栖云子的虚影突然凝实。他枯瘦的手指按在浑天仪表面，古老的法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刻起，你亲自追查这道命轨。用'那个'方法观测。“
陆昭溟瞳孔骤缩。他当然知道“那个方法“意味着什么——燃烧自身命轨，强行进入时墟间隙。三年前他意外觉醒这种能力时，曾在时空裂缝里窥见过最深的恐惧：无数个自己站在血海中，脚下踩着支离破碎的星野。
当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浑天仪上时，整个天机阁突然开始扭曲。墙壁上的星图脱落成流动的银沙，栖云子的身影碎成漫天光点。在彻底堕入黑暗前，陆昭溟看见程素的命轨末端，血色断弦上开出一朵透明的花。
那花萼的形状，和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女子浮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