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墓中龙蛇,历来能认主、擅望气,兴许是祭酒您惊动了它,让它有了认主的念头。”

“听闻东海也有一位豢龙君,亦是有蛟龙认主,御蛟横行八万里,您不妨也将这头鬼虬带走嘛!”

赵老道也是有些见识的,看得出来这头墓中虬是受了黎卿得惊,缠上了他。

这般墓兽,积年累月不见天日,纯粹至极,凡它表现出亲近的人,那是真的喜欢。

何况,您又不是镇不住,百鬼都被分尸了,还怕这小小一头半虬?

话虽如此,赵老道几人倒也未敢这般畅意直言。

可那丹虬老是这样,他们刚刚偷跑一段,没一会儿它就横上来拦路了;没偷溜几里,它又挡在了前面。这连番的骚扰,半天却走了不到十里路!

这又是何必呢?

黎卿对他那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劝导,却是没得一点儿好气。

这般恐怖的蚺虬,你以为当真有几个人敢带在身边啊?

正僵持间,那龙节司马-白毒却是突然出声了。

“黎祭酒,天有五驭,人择驭,驭亦择人。”

“想来这头鬼虬也是有了些缘法,既有灵兽择主,何不效仿古之圣贤,留一道西莽驭龙的美谈呢?”

“江南的红豆学宫也有过不少驭龙蛇的先例吗?”

这一言,却是蓦地击中了黎卿的心坎。

沉吟片刻,他自袖中再轻轻掏出那枚玉璧,只见那枚玉璧通体似是羊脂,只在其上有着道道未知的铭文。

而那六冠丹虬见到那枚玉璧之后,显然胆子又是大了一分,探出那足以吞下一尊甲士的脑袋,信子吞吐,悄咪咪地舔了那玉璧一下后,又迅速的收回。

好吧,黎卿终于确定了,这丹虬确实是像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脑海中苦思冥想着,国子五驭中曾稍稍提及过的-驭龙蛇……

这面龙节诸甲士正历经着插曲,一路走走停停往北方的南祟县中撤离,只待交付了那最后两车的斩获,该回山的回山、该归乡的归乡。

那一队在旬日前跟随着他等往西莽东南来的虎熊猛士,却是遭了大灾!

当日那鬼母现身,惊震百里,叫西莽东部与南部数道支脉中最古老两座大墓的震摄生裂,盘棺鬼虬无胆气,老坟荫尸乱遁形……

黎卿等人遇见的是那头丹虬,而那队虎熊猛士撞上的,便是那头胡乱遁走的恐怖荫尸了。

那墓下荫尸乃是一位寿衣老者貌。老尸入葬,尸骨不朽,肤若惨白,似是水中浮尸,却原是黄泉煞来,表皮完好,貌若生人,头发指甲竟还继续生长,油光膏亮。

荫尸,历来都是诸多尸变之中最恐怖的一种。

它会吃人,真正意义上吃人,以此更进一步!

那老尸肤色惨白,细腻如霜,发丝垂地,指利如刃,然那一双眸子却是怎么都张不开,似是酣睡的古人。

这一整队虎熊猛士与那荫尸逐杀了三日之久,亲眼见到它遇土遁土,落水遁水,口吐尸气,便是他等虎熊精兽,都有两头成了它的腹中食!

耗费三日三夜,鏖战到众多猛士都心力憔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以一根根滚木将其架隔了起来,制住其尸遁之术,以长槊分尸,大刀枭首,再取木炭搭台,生生烧了十日十夜,才堪堪灭了那头老尸。

“妈了个巴子,谁说尸窟的外围轻松些的?”

“荫尸这种玩意都养出来了,见土则土遁,落水则水遁,隐匿而无踪,好险差点没给老子一爪子撕成两半,我呸!”

他等一队府兵,十名猛士驭虎熊,却是落得个三死二伤,辅兵精甲亦未能完好。

连战功的毛都没见到……真真是倒霉。

连日以来与荫尸竞杀,自西莽东南打到西莽之北,再回过头来,那面大火早已经被扑灭,这乱葬山中目之可及的,一处处尸霾华盖更令他等心惊。

也不敢再多作停留,诸多虎熊之士,架着两名伤员便往那南崇县北归!

这虎熊开道,甲骑拥垒,加之数名术士跟随,行动如风,尘土飞扬,呼啸西南数十里。

直到,刚刚靠近那南祟县郊二十里左右时。

这支精悍的虎熊之士却是与一尊神异的道人见面了。

在那离繁荣的乡县还有些距离的路旁,只见有兜袍青年指挑一盏纸灯,百无聊赖地倚靠在一株枯木之上,那是一株早已经掉光了花叶的老桃木。

更为骇人的是,仍在那株老木之上,有通体丹赤之色的六冠大虬,正蜿蜒盘绕在那颗桃木的大半枝干之上!

那冰冷竖瞳都将有香炉般大小了,蛇信吞吐间,金黄色的瞳孔不住地打量着这支虎熊甲兵。

也亏得这株老木足够庞大,左右承得起那般重量。

“此处乃是南祟,不知尊道为何在此?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去?”

府兵之中,那位驭熊罴的首领揭下面甲,与树上青年道徒问询道。

南祟县乃是天南府都的第一道掩护,地方宗族有鬼神两脉,县中有常驻府兵一营,南中郎将-子士一尊。

这般边疆重镇,极少见到外地的修士。

似是这般神秘的清灵道修,又未曾穿着有明显天南风格的兜袍,大概率都该是天南观的人。

“哦?”

黎卿正在此处稍息,这头大虬可着实是带来了不小的苦恼,未有能制得住它的手段,他怎敢任这般鬼虬进入那县中去?

正在这郊野等待龙节牙兵们将斩获,以及那烧山灭岭的战果在南祟兵备府入案,而后再启程往天南府都彻地结算完军令报酬。

却未料到此刻,竟然与这般一队虎熊之“士”碰上面来了。

“自西莽中出,往临渊山去。”

青年轻轻摇头,只简短的对答两句。

然,只闻得这临渊山三字,那队猛士之首立即露出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再不动声色的瞥了那头似丹朱巨虬一眼,拱手一礼,后续更是连问都不问了,转身便直接离开。

镇压西南大地两百余载的天南观,仅凭这三个字足以代表一切……

一月之后。

于天南府都、兵备都督府,将那为时半载的剿尸军令交付清,以伐灭一道支岭为单位,整支龙节牙兵部勉强算是得了个大功。

然都督府中也无有太多的灵材珍萃,唯有一物令黎卿有些动容,那是来自西蜀“巴国”的金芝大药!

一年前,他便是曾得了一尊这般的金芝,此物,大益练气。

于是尽掣战功,共兑得了四株蒲扇大的金芝。

随后,细择一地,重新再祭炼了两尊纸人!

此番的纸人,可再非是原先那般。

黎卿手上有阴血,大肚饿鬼、淤青婴鬼、冤死鬼……的鬼血。

还有两张自饿死鬼、吊死鬼颅上剥下来的面皮!

那驳杂的鬼血混合,呈现出惊人的黑红之色。

黎卿以那仍还不住耸动着的惨白鬼皮,将将把其当做人皮纸一般,以鬼血阴墨不断地浇练,以刺青手段刻下鬼画符般的图腾箓文,与诸多灵纸扎作一处,鬼皮覆面,阴血灌纹,再望去,竟是炼作了两只“无面人”。

两尊七尺余的白衣纸人,纸衣之内道道暗红色的刺青血线如同蛛网脉络一般,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间,似是还随着其中的灵力微微蠕动,大貌血脉,骇人至极。唯有那最上面一张通体惨白色的面皮,无面无目,无口无窍……

左边那头稍矮半寸的无面人更是有着一双与其七尺纸躯完全不符的淤青鬼手,耷拉而狭长,几乎要从纸袖中垂直至地面,道道血线刺在这双淤青鬼手上极为不协调。

这正是那头鬼婴仅存下的、完整的一双鬼爪!

素衣空面对黄昏,血线缠骨不缠魂!

画得千张皮囊相,难点美颜一滴痕。

这已经不再似是寻常纸器,这是更高级的纸猖,以真正的邪祟合祭,威能连黎卿自己都未知。

但至少,不会似是当日那道纸人般,只手便被人所撕碎,以至于那尊纸道重器-阴纸轿都再动用不了……

黎卿眺望着窗外的落日,深秋将近,寒意已袭,那归山的冲动愈发强烈。

这半载的变化,命灯初成、真炁暴涨、偶得道人献法、窥得尸窟真容、还有院中这头鬼虬……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半载的尸窟机缘,谈不上精彩,却也让他终于拥有了一份迈入这奇诡世界的底气与见识!

门扉突然被推开,正护着膝下孙女儿,靠在廊侧一侧警惕着那头盘曲鬼虬的赵老道,听到这番动静,身形浑然一惊,转头便望向那间侧室。

正值那房间内尚未秉烛,幽暗暗的一片,黎卿掩在幽暗之中,昏黄的日光只映照着他半个身子,身后又是高矮不同的三道无形阴影齐肩,唯有阴阳参半之感。

这一瞬间,竟然让那赵老道都恍惚了,彷佛那昏暗的房间中,才是四尊噬人的厉鬼!

“你家孙儿是要拜入临渊山罢?”

“那就莫要让她随你学那厌胜之法了,她生有灵秀,莫要伤了这份灵粹……”

“自此的每年六月,临渊外院都会广开山门,她,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从昏暗中缓缓走出,也未有半遮半掩的委婉,直接便是提问起了老道那孙儿的名字。

“赵……赵婉儿!”

赵老道心头一惊,然而却没有多余犹豫,立刻便是将自家孙女儿抱到了身前。

他献法,他留住上观道徒在自家宅邸中闭关,不就是为的这个承诺?

然而,当这老道二人再抬起头来,只见到两尊纸人早已经驾起那尊庞大的纸轿,铜钱串线垂幽帘,老铃隐隐荡,缓缓地便穿过了院墙,那头丹朱色的六冠鬼虬亦是只剩下一道赤红色的巨尾飞速的向外溜去。

“记得了!”

“但在临渊,我成不了她的靠山,她只能靠自己。”

对于黎卿的最后那句话,老道当然不敢奢望,那大概都已经是练气中上品的人物,靠山石又哪有那么容易找呢?

“爷爷,那条大蛇走了吗?这是一位鬼姐姐递给我的……”

膝下的那位女娃娃扯着老道的衣角,然,她那下半句话更是吓得老道面色惨白,下意识就将一道罗盘翻到掌心。

低下头来,老道便看到了乖孙小手上捏着的破旧毛皮纸,其上扭扭捏捏的刺刻着一排排大字……

旁门法器,秽道-黑棺钉!

赵老道这才松下一口气,又好笑又好气,但又不舍得打疼了那小女娃儿,装模作样拍了她一下。

“小妮儿,哪来的鬼姐姐,口不择言。”

“那是一道纸人而已。”

入过尸窟,骑过凶狼,见过大虬,躲过鬼祸,掐过纸人,有这般机缘的童儿,她怎不是长生路上的未来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