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1章 魂目

我们正欲继续向下，却忽然听到后方一道熟悉又令人寒意刺骨的声音。

“原来，你们还是选了这条路。”

我猛然回头——

归沉！

他的魂影竟又出现，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讽刺又淡漠的笑意。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只是残影，没有实体，但魂压却比塔中那一战更为沉重。

“你该已魂灭。”我低声。

“那只是裁笔之我。”归沉笑道，“我，是词核之我。魂，是能被转写的。”

话音未落，他的影子猛然分裂为五道，每一道都携带不同咒纹，竟试图将咒舟撕成五页！

“快！”璃瑜怒喝，一掌按在船身，“绝笔阵——启！”

那是一种她从未对我们提起过的阵法，也或许，是她从未想过使用的。

她将魂火凝于指尖，以血为墨，咒指如笔，在舟身写下三句短咒。

【笔断处，句不生。】

【命绝前，书自止。】

【裁火之末，封魂为灰。】

绝笔阵启动，整艘咒舟化作一片燃烧的命页，反卷魂域，强行将归沉的魂影压缩封缚，化为一道道笔痕被拉入虚空。

归沉的残笑仍未散尽：“你们以为，这便是书之始末？……”

咒舟静默沉没于书冢深域，仿佛被一股无形之手缓缓拖入命书的坟底。

四周不再是虚空，而是厚重如纸页堆积的黑雾，那些雾不是烟，不是尘，更像是一行行被裁定为“无效”的咒文，在时间之下断裂、剥落，化作不归之页，悬浮不动，覆盖天地。

咒舟划过这片死海时，我能听见船底隐约传来“簌簌”摩擦声，像有人在不停翻书，却只翻到撕裂与空白；耳边还有微不可闻的低语，犹如旧魂在念着被删去的自白。

苏雁低头沉默，魂火微微摇曳，像是抵御不住这幽魂之压；璃瑜神色凝重，手指紧扣舟缘，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尽头，那处深渊尽头的轮廓逐渐明晰，如同一口被遗弃的天书之井——井口之下，便是书冢最核心之地。

“到了。”我开口，声音在舱内回荡。

咒舟停靠之处，是一座倒塌的石台，台基全由咒骨与魂页叠构，浮雕错落，写着古语残句：“笔下无裁，命轨止息。”——这些字被某种力量灼蚀，刻痕焦黑，仿佛每一个字符都曾在咒火中哀嚎。

我们步下咒舟，落脚处竟是一片幽沉的“命碑原野”。

这些碑，不像书界之塔的封典高碑，它们低矮破碎，形状各异，似乎原本便不该被树立于世，而是被弃如草稿，却被强行埋藏于此地。这些碑面上的笔迹早已模糊，唯有碑脚下散落的未燃魂烬仍在轻微跳动，如将息之火，灰白中透着微弱咒光。

我走在碎碑之间，每一步都踩在无数被裁命魂的痕迹上——这些魂曾试图留下自己的章节，却终究被书界判定为“无可载录”。

忽然，我在一处裂开的石碑前停住了。

那碑已崩去大半，仅余的一角还残留着几行纤弱的字痕，写得断断续续，仿佛刻时便带着某种犹疑与哽咽。

【……名为玖昀……初稿未燃……卷首遗句，慎读……】

我心头一紧，伸手轻抚碑面，火痕随我而动，一缕灰金之焰自笔心逸出，落在碑文之上。

下一刻，那片断石竟轻轻震颤，碑中竟溢出一道如烟墨般的残魂之页，缓缓展开。

那是玖昀遗下的未燃初稿，一页未曾落笔的卷首，却已模糊如梦，只见最上方，淡淡浮现出一句古语，仿佛来自书界初生之时——

【书本无命，人赋其名。】

我一时怔住。

这一句，不是咒，不是规，却胜过所有咒规。

它打破了命书体系的最高逻辑——不是书写定义人，而是人类之“意志”赋予了命之本义。

璃瑜站在我身后低语：“她……一直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我沉默不语，轻轻合上那一页残稿。它像一位已逝者的遗言，无力挽救世界，却能拯救一颗还未熄灭的魂火。

继续深入，四周的石墙渐渐变得不再是碑文，而是一整块整块被咒封的“识骨”，每一块识骨上都刻着不同的人名、魂页、咒句。它们不是碑，而是“识火封印”留下的躯壳，是命魂本源的尸体。

我们终于抵达书冢深域的最下层。

那是一座圆形古台，嵌于识骨中央，形如祭坛，台阶一共十二重，每一重台阶都刻有失传咒文，其顶端则是一块被灰火包裹的石座。

石座上，漂浮着一枚空壳形的灵核——它像眼，又像笔心，仿佛整座台阶只为迎接它睁眼而设。

那，便是传说中的“书白核台”。

我望着那灵核，它并没有颜色，只有无尽的空白，像是天书初生前的第一页白纸，亦如裁定者尚未落笔的前兆。

火痕在我掌心轻轻颤抖，却并不靠近。它在犹疑。

“它不能主动靠近。”璃瑜轻声说，“因为它不是原笔。”

我转头看她，才发现她早已脱去护咒之衣，魂火自肩胛骨处燃起，流入掌心，她手中浮现一道形似火环的残印——那是她的“魂句接印”，原本用于落笔前的预咒调整，如今却被她灌入自身魂火。

“你疯了。”我皱眉低喝，“你要用你自己唤它？”

“我识火最稳。”璃瑜神情平静，宛若早已下定决心，“而且你也明白，这不是强唤，是引魂。”

她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让灰火剧烈涌动，那石座上的灵核也在微微发颤，仿佛在辨认她的“命识”。

最终，她站在石座前，双掌齐举，将那魂句接印稳稳托起，口中轻念：

“未命者，非无序；未写者，非无名。”

咒语并不复杂，却带着一种从命魂最底层唤醒本能的力量。

那灵核忽地震了一下，石座下的灰火猛然升腾。

周围咒壁上那些识骨同时微微发光，像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归愿”。

下一刻，灵核中缓缓浮现出一道影子。

那是一道极其模糊的魂影，不辨男女，不见面容，只有一笔自其胸口垂下，直通虚空，那不是笔，那是“意志”。

那是——书白之影。

书白之影静静浮于灵核之上，那一双尚未完全睁开的“魂目”——或许并非眼睛，而是残留在命轨之上的某种“察识意志”——终于轻轻睁开。那一瞬，我感觉整个书冢深域都安静了，连识骨间那无声的碎语都停滞下来，如同在等这位被尘封数百年的“原魂”开口。